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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至,院里的那片青绿都收了起来,一个人如何都吃不完。顾容止只得邻里猎户农家都送去一些,可心中却有些不舍。
回想当日和雪颜一起浇水施肥,辛勤劳作,当真是苦中有甜。那些日子,却已一去不复返。
赵三家的小儿子开始挥舞着小手牙牙学语,梁家小妹也在不久前嫁到了城中的大户人家。
溪山上,一如以往的平静宁和。
也许是太过闲暇,眼前总是会出现幻影。
他时而看到,那个秀美的身影端坐书桌前,含笑提笔,紧挨着写下两人的名字。时而眼前白影一晃,定下神来却不见那只顽皮的雪球。
总是觉得下一刻,他便会像从前那样笑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眉眼微勾,狡黠却纯真。
可几个月来,未曾见面,甚至连一丝音信也不曾有过。
也许,雪颜今时已不同往日,一族之王,定然不会记得他这个凡人。也许,雪颜已被他伤得太深,不愿再去回忆。
可万一,他若是遭遇了不测……
顾容止隐隐有了些悔意。
后悔自己当日为何不叮嘱他,若是空闲的话,便写封信回来,让自己知道他是否安好。也好过在这里毫无所知,却牵肠挂肚,心急如焚。
后悔自己没有和他说,这里依旧是他的家,自己依旧在等他回来。
长泰大街上仍是熙攘热闹,精明的宋老板在店里老远便冲他招呼,“顾三公子,可是又有画卷要卖?”
顾容止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自己的画卷,再也舍不得卖了呢。那上面没有山水,没有鱼鸟,有的只是一幅幅少年倾城的美丽风姿。
那是只有对着自己才会露出的笑容。
越是分离,才越是发觉曾经的错失。内疚着为何不再对他好一些,疼爱一些。那个孩子,唯一的依靠便是自己了罢,自己当日又如何忍得下心说出那样的话?
明知他一心欢喜,纯良无害。
“公子,上好的玉佩,过来看看吧……”街边老伯亲热地招揽着生意,却无奈陈设简陋,少有人光顾。
顾容止走过去蹲下,细细翻捡一番,拿起一块羊脂玉腰饰。细腻温润,触手生温。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玉莲藕虽有微瑕,却是块难得的好玉啊……”
他微微一笑,把银子递上去。
他自己鲜少戴这些饰物,便也不曾给雪颜也配上一块,如今心觉欠他太多,就总忍不住想要一一补偿。
唯独心里却清楚得很,自己和他或许永远都无法相见了。
盛夏的雨总是毫不停歇。前几日刚刚才落下一场,这日的天却又阴沈起来。细心地把那块玉贴身收好,顾容止加快脚步向家中赶去。
天色愈加灰暗,浓重的云仿似要向人压下来,风中也带了些雨丝的凉意。终于在大雨降下之前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屋檐,他轻轻舒了口气。
而下一刻,却不禁霎那间屏住了呼吸。
眼前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唯有门前的那一抹水蓝。
他恍惚地向前走了几步,喉咙却像被哽住一般,任那两字在心里盘旋,却始终唤不出口。
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砸在身上,却更像砸在心上。
雨水模糊了眼睛,他隐约看到那人快步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臂。
“公子,外面雨大,快到这屋檐下躲一躲罢……”
一怔之间,已被那人拉到了宅前,此时方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眼前这人身材挺拔,样貌普通,背上一只素色包袱,无论怎样看都是脱了童稚的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唯一相同的,只不过是衣衫的颜色罢了。
“大雨湿身却仍不觉,无lùn_gōng子所思何人何物,却是痴人一个……”那人笑着调侃道,却并不令人生厌。
他低头望望自己,浑身果真被雨湿透,想来是方才失神太久。
一路奔波,却仍旧避不过这场雨。
“只可惜这屋子的主人不在,否则兄台可以讨身衣裳换换,在下也能被雨打得少些……”
顾容止好奇地探过头去,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被他笼在身前,雨帘早已将他的后背打湿,那人却仍是一脸笑意。
顾容止一阵赧然,面带歉意道:“若是兄台不嫌弃,不妨来舍下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待雨停再走也不迟。”
“原来这便是公子的住处……”那人笑意盈盈,微一拱手,“在下叶流觞,今日便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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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容止将他请进屋中,自己先去换好了衣物,又拿出一套给他,“叶兄若不介意,请暂穿小弟的罢。”
“不必劳烦,我自己有带……”叶流觞说着打开包袱,里面竟真放了几套衣物。待他从屏风后出来,桌上已是两杯嫋嫋香茗。
顾容止笑道:“叶兄不是本地人罢?”
叶流觞笑着点头,“在下泸州人氏,一向喜欢无所拘束,寄情山水,途经溪山,却不料突然落雨,淋个透湿,真可算是人景交融了……”
顾容止听他此言,不禁轻笑起来,“叶兄所言极是,落雨虽有不便,却别有一番景致。溪山雨雾也是小有名气的……”
几番下来,两人交谈甚欢,直至雨停虹出,方才觉时光转瞬即逝。
天色已近黄昏,叶流觞起身走进院中,望着那夕阳余晖,深吸一口气赞道:“此地靠近京城,却并无污浊秽乱之感,处处令人心旷神怡,悠然自在,实是难得。”
顾容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