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灯枯,他由内侍检验过尸体,而后仓促殓入皇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绝无可能造假。他,不可能还活着。
深呼了一口气,重又抬头看萧衍,却发觉他一直眸光专注地盯着我。
“这……怎么可能呢?”我觉得脸一直紧绷着,稍有松懈便要哭出来。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将目光移开,视线悠悠转转,游弋而涣散:“内殿已收拾好了,你早些歇息吧。行宫里事多,近些日子孤不能一直陪你,不要乱跑。”
我迷惶神惘如在梦中,无意识地点头,茫然地回内殿,险些撞翻了梨木花架。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梦中犹如劈开尘世繁烟,收拢着一段段支离破碎的回忆。怀淑的案桌上整齐摆着书籍典册,纤薄的宣纸上以行楷撰写了一行字: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与尘光同在。他自繁花坠影里抬头看我,眉眼有些模糊,言语却清晰可闻:“所谓仁政王道真得只有在朝堂上才能实现吗?难道宫宇之外,江河湖海之间就没有道了吗?那里的道应是比这里得更纯粹罢。”
我站得远远得,看他翻动着书页,脸上挂着认真却迷茫的神情。
“道长为孤批命,乃是天煞孤影,注定一生飘零,无亲无故无友。可是孝钰,我明明有父皇,有母后,有你和衍,还有舅舅和外公,为何会是天煞孤影?”
窗墉之下,梳着丫髻的我托着腮,一双眼睛乌灵水亮:“太子哥哥你何必要听那些道士胡言乱语,我父亲常说他们妖言惑众,尽会蛊惑人心。”
怀淑笑了笑,将桌上写过的字笺捻起撕碎,扔进了手炉里。燃动的火苗一点点将纸笺吞噬,冒出灰扑扑的烟,翻转飘动,最后只剩下一炉灰烬。
-------晨起,日光大好,有乌鹊南飞。我依旧穿着昨天的窄袖襦裙,正守着点心喝小米粥,意初风风火火地闯进殿里,神采奕奕:“姐,你快收拾换身衣裳,大哥在行宫外等我们呢。”
嬿好皱眉:“不行,殿下嘱咐过了,骊山不安宁,姑娘不要到处乱跑。”
意初大叫:“嬿好姐姐,你就算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大哥吗?姐姐终日闷在东宫里,好容易出来玩一趟,你怎么还要管束着她。”
我将最后一点粥喝光,站起身摁了摁嬿好的肩膀,以委以重任的姿态对她说:“去把我的男装找出来,还有守好了殿门,如果有人来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正卧床休养呢。”
嬿好一脸生无可恋地看我。
-------骊山之外,绿杨阴里,意清修身玉立,正捏着一截柳枝对空发呆,见我和意初从石阶上下来,迎了过来。
“我左思右想,骊山外的集市有些乱,还是不要去了罢。”他冲着意初说。
意初将头摇得犹如筛盅,抱怨地说:“大哥你答应我了,要带我和姐去得。”意清板起了脸,颇有些父亲的□□:“我那是怕你冒冒失失,自个儿出去闯祸。”
“我不管”,意初耍赖似得坐在石阶上,任秋风将鬓前发丝吹得凌乱,他将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抬头可怜兮兮地看意清:“哥,我听说骊山外的集市特别好玩,你就带我去嘛。”温软白皙的面颊微微鼓着,少年的唇角红润如樱,微显的棱角中带了几丝年少的俏皮。
不知为何,耳边清泉逐石流,昨夜萧衍的那句‘如果大哥还活着呢’如同深涧里的波流一圈一圈地荡漾,怎么甩也甩不开。意初来叫我时尚处于蒙昧状态,他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奇道:“姐,你怎么魂不守舍得,大哥答应带咱们去集市玩了,你可得跟好了我们别让人拐去。”
我如梦初醒,横了他一眼。
那令意初魂牵梦萦的骊山集市,其实不过尔尔。街衢两旁鳞次搭起了摊子,贩卖釉彩面具、新窑陶罐、钗环扇子……另有面摊和茶摊,简单地支起帐子,摆了粗陋的桌椅,热气腾腾的面汤锅里冒出面食的清香。
没走几步,意初便嘟了嘴,“这骊山的人是有多孤陋寡闻,这样的地方也算好玩么。”话音甫落,我们行至一处小巷,里面传来一阵清朗悦耳而微有调侃的声音。
“姑娘,我只不过问你几句话,又不是要将你逼良为|娼。你为何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得?”
我们闻音止步,一齐转身往巷子深处看去。
女子被逼至墙根,捏着绣帕抹眼泪,一脸的胭脂痕花残粉褪,她身前站了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男子,瘦削的肩腰,一身褚红襕袍贴身地穿在身上,他背对着我们,对女子步步紧逼。
“大……大人,小女子只是终日守在闺阁里,柜上的事不大过问得。”两行清泪流下,端得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意初想要上前解救这女子,被意清伸出胳膊一挡,朝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男子略微低头,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我向邻居打听过了,人家怎么说薛记当铺的薛大小姐最是能干,薛老爷身子骨又不大好,柜上的买卖十之八九要经大小姐的手。”
薛小姐眼神闪烁,将头偏到了一边,抽泣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