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生出些忐忑不安,正待再劝,那妖怪已皱著眉,用腹语闷声道:“我不信你。”
“我一句话,也不信你。”
常洪嘉仿佛被人用重拳猛击了一下胸口,一时间呼吸艰难,双耳轰鸣,明知道他与故人相去甚远,又觉得这话,真是由故人亲口说出。明明双眼酸涩,脸上却不由自主泛起笑容:“洪嘉当真是……一心为谷主著想。”
那妖怪细细看了一阵,不但未妥协,眼中慢慢浮起敌意,一字一字道:“这里才是真的。”
常洪嘉一鞠至地,颤声笑说:“请谷主信我一回。”
那妖怪脸上多有不耐:“是你不信我,不信便走,我看著烦心。” 他顿了顿,才低声道:“信就留著,了不起我把斋饭也分你一份,让你在树下睡,入夜後多的是虎豹豺狼,有我在,就用不著怕。”
他忽然笑了一下:“你信不信我?”
常洪嘉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木然听著,眼睛越发酸胀。不知想到什麽,竟是快步走到几根断竹前,勉力拾起一根轻的,去头断尾,用力折去枝叶,只留下光秃秃的一节。
魏晴岚吃了一惊,用腹语问:“你做什麽?”说话间,常洪嘉已把那节断竹举了起来,苦笑道:“谷主请看,若这是真的,洪嘉便活不成,若是假的,便死不了!”
魏晴岚眉头紧锁,见他语无伦次,正要出声嘲讽几句,突然看见常洪嘉双手都握在竹身上,将尖锐的断口转向腹部,猛地捅了进去。
那妖怪吓得瞪大了眼睛,骤然挣扎了起来,喉咙中呵呵有声,真以为他要死了。再细看时,却发现常洪嘉手持断竹,摇摇晃晃的却没有倒,挣扎半晌,又自己握紧竹节,慢慢从体内拔了出来。创口虽是血如泉涌,片刻後,就渐渐止了血。
两人之中,仍是常洪嘉先定下神。他仿佛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随意擦去额上冷汗,轻轻笑说:“谷主,你看,此处真是幻境。”
魏晴岚这才吐出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看著他,一出声,说的却是:“你用的是什麽妖术?”
常洪嘉如遭雷殛一般,眼睛呆呆看著那人,一丝疲惫之色藏也藏不住。不多时,那和尚拎著食盒来了,见他二人遥遥对峙,各怀心思,只是笑了笑,立在树下,神态悠然地和魏晴岚论起佛法来。常洪嘉往後退了四五步,无一人朝这边望来,当年一景一物历历重现,圆融一体,都似真的,只有他硬闯进来,像是鱼入沙。
他一路满无目的地往前直走,从竹枝掩映的无路处硬穿过去,寂寂竹林中,只听见他一个人疲乏欲死,气喘嘘嘘,拨开竹叶的声音。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微微西斜,常洪嘉突然停住脚步。这片竹林竟被他走到末路,翠绿竹林如同被大斧硬生生削去,呈一字断开,再往前数步,探头看去,下方是无底渊,头顶万丈天幕至此而终,仿佛站在了天地尽头。
常洪嘉呆立良久,才猛然醒悟,这里便是魏晴岚幻境未编造到的地方。
若是能带他,到此处看一眼……
一念转过,便只想早一步回到那株辛夷树下,将魏晴岚哄骗到此地。
孰料未走出两三步,腰间突然一紧,人仿佛被绳索拖拽,头重脚轻地往後倒退了两步,没等回过神来,就被一股气劲直直地拖向地底。
原本坚实的地面,被绳索拽行的时候,竟如同虚设,顷刻间土已没过腰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常洪嘉陡然醒悟,这分明是沙池外的人没到三日便拽动了绳索。
好一个扑朔颠倒的幻境!连天地之经纬都与外界相背,沙池上的平地,在幻境中倒成了或登天或隧地的歧路,若不是有人以绳相拽,凡人断然出去不得,这样一想,不由心惊胆寒。
然而转念的功夫,常洪嘉便忆起魏晴岚,只差一步就能带他出去,无论如何不愿就此作罢,血气上涌间,竟是摸索著去解腰间绳索,一时解不开,用力一扯,硬生生将绳索撕作两截,被人拖拽的去势这才止了。
常洪嘉手脚并用,从土里挣出来,用力拍去土灰。想了想,又在附近的竹身上刻下一道半寸深的刻痕,每走几步,便再刻下一道,等望见那株辛夷时,红日只余一线。
魏晴岚低著头,不知道在烦恼什麽,听见他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和尚负手站著,见他来了,笑著道了一声施主。常洪嘉胡乱回了一礼,大步走到树下,想冲魏晴岚说些什麽,话到嘴巴却噤了声,转去求那和尚:“大师,我想带他四处走一圈,他被捆得久了,只怕伤及筋骨。”
第十章
那和尚静静地看著他,淡笑道:“他皮粗肉厚,并不会……”他说到这里,见常洪嘉脸色淡如金纸,眼睛里尽是乞求之色,便轻轻转了口风:“如此也好。”
说著,僧袍一卷,把佛珠收回身上,一千零八十颗檀木佛珠从浆洗得灰白的僧领垂到下摆,最後又在手肘间绕了两圈。魏晴岚单膝落地,人还有些莫名其妙,一边伸著懒腰一边站直了,还没回过神,常洪嘉已伸手拉住他,朝和尚匆匆又行了一礼,往前就走。
魏晴岚正要挣脱,忽然看见常洪嘉趔趄了一下,若非他拽著自己,恐怕真要摔倒了。稍一权衡,便这样任他拉著。常洪嘉虽极力加快脚程,仍比魏晴岚慢了不少。
那妖怪步履轻快,总是几步跨出,发现常洪嘉落到後面,又停起来捋发整衫负手观花,就这样反反复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