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一句话里存着试探,柴荣听得出来,故意反问:“不然呢?还能是谁?也可能是我叔叔伯伯?”

廖开瀚哈哈大笑起来。

他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是在二十年前,西北边陲的一个进出关口。当时他终于查到,关于余家最后的记载就在这个边陲小镇,应该是余家长期为朝廷效力,深刻了解帝王的无情,所以在余家最得力的工匠被抓去方梵隐的剑炉时,余家就开始筹划逃亡的事。

等大楚皇帝开始下令诛灭九族,余家上下就提前一天逃了。余家一族九代效力于朝廷军队,很多家族成员都随军出征,对隐藏行迹、寻找隐秘路线逃脱非常有一套。当时大楚还是第一代皇帝,很多朝廷机构还没正式运转,所以,竟真的给他们逃到了西北。

古代的西北可不像现在,有公路,有军队在边疆站岗,有系统的户籍制度,可以排查。那时候的西北,沙漠是天堑,极少人能通过,部落和部落、城镇和村庄之间,消息传递非常慢。而且,哪里还有很多未曾归属中央王朝的小部落。

余家就是看中这点,选择在西南边陲的小镇安顿。根据消息,一安顿,就是上千年。

当时廖开瀚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余家后代,但是,他在疑似余家祖坟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人在墓前烧纸。

要知道这是西北,游牧民族的地盘,游牧民族的特点就是迁移,没有固定的住所。所以,他们埋葬人之后就不回头,很少拜祭故人,更别说什么祖坟了。

能有祖坟,肯定是中原农耕民族的作风,更别说烧纸这种习俗了。

那一刻,廖开瀚百分百确定,那是余家的墓,烧纸的,是余家后人。

廖开瀚一激动,便上前询问了,没想到那人转过头来,也是这么一张脸,但眼中全都是暴戾之意。他用森冷的目光上下看了廖开瀚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了。

那人脚步极快,当地又起了点风沙,廖开瀚再一看,就已经不见了。

过后,廖开瀚向当地人打听,当地人并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有人家姓余,看来是余家隐藏了姓氏。但是对那人,当地人却有个非常鲜明的记忆印记。

他会做一道菜,叫脍新鲤。

在缺少水源的西部,会做古风如此明显的一道菜,想叫人忘记都难。廖开瀚便以此为突破点,在全国各地调查。

“说来也巧。”廖开瀚笑说,“我再得到你的消息,是在濠江岛机场听人说,苏暖店里有人会做脍新鲤这道菜。你知道,这个年代会做生鱼片的厨师很多,但是会将片鱼说成脍新鲤的,就只有你一个而已。再到沈家慈善舞会上,我见到你,你简直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我绝对不会忘记的。对了,你父亲现在安好?”

柴荣再一次忽略了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胆子挺大,还是说有钱人就是这么了不起?你怎么确定那块地皮就是方梵隐的墓葬?”

廖开瀚再次笑了:“说起这个,我怕你要生气。”

柴荣身上的气息瞬间森冷如刀锋:“你挖了余家的墓?”

那座坟墓果然是余家的!他猜得没错,就说嘛!他的研究,怎么会有错呢?廖开瀚喜笑颜开,承认也否认:“我只是利用特殊手段进去看看而已,你放心,我没有打扰先人的安眠,也没有偷东西去埋。文物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能提供非常多史料,就这么埋藏在地下,真是太可惜了。我承认,我确实从里边拿了些东西,但我只是想做做研究,我可一样都没卖掉。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打扰了你的祖先,那我愿意付给你赔偿金,怎么样??”

他见柴荣荣好一段时间不说话,又补上一句:“活人,总是比死人重要的。你的祖先留下东西,也是想留给后人。现在他们如果知道能给你带来财富,也会非常欣慰的。”

是吗?如果柴荣没有在博物馆听了那学生的一份慷慨激言,他或许还真的信了这糟老头子的鬼话。但现在,他只想冷笑。

做研究的目的是填补历史空白,但是他这份研究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意义?也不过是满足他个人私欲罢了。还用研究为名盗掘坟墓,就算文物埋葬在地下很可惜,但他有什么资格挖别人的祖先遗产出来?

这和“听说你家有个宝贝我好奇想做研究,所以我抢来藏在我家”的论调有什么区别?

他怎么好意思称自己在考古?他从头到尾、从动机到原则,都和考古完全不一样。考古从不主动挖掘!

柴荣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从前他总觉得盗墓很厉害,因为每一次有新闻出来说某某墓葬被发现,发现的人都不是考古队。

不是工地挖掘、农民锄地发现了底下墓葬,就是有人举报有盗洞,盗墓贼已经光顾了墓葬。

随后才是考古队赶到现场,进行抢救性挖掘。

他们,都是去抢救的。

从前柴荣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墓葬能让新闻里的考古工作者忙那么久。他刚开始作为刀灵出现,还没身体的时候,见过很多盗墓贼,都是进墓里捣鼓一通,拿了金银玉器就走,有时候连银器都嫌弃不要,只要金子和玉,因为这两种东西单位价值高,更值钱。

就算墓葬再大,贵重陪葬品肯定都在棺椁附近,棺材一掀,扯出尸骨一丢,将棺椁里东西席卷起来,打包袱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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