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径自打开竹简,淡声道:“六公子每日都来我这里消磨时间,不也是早就知晓了我的身份么?六公子不必多费心思了,我早已是废人,无心无力,只想苟且度余生。”

“至于公子话中的受益,我看的都是些不上进的杂言,没什么可探讨的,公子还是早日离去罢!”

“在下这里倒是有几庄旧事想与先生细说,先生可否移点时间给我?”

店主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道:“请!”

陆珩清了清嗓子,用略为激慨的声音说:“三百年前,鸿明先生遭歹人迫害去舌断手,口难言,手难写,不是照样运筹帷幄,挥军千里么?两百年前,伯约耳不能闻,目不能视,却终日苦练琴艺,而今一曲千殇谁不知?百年前,钟鹏受刖刑,居囚室,隐而不发,终遇良主,任军师,计杀仇敌,不也活得风生水起吗?”

店主握着竹简的手轻微颤了颤,眼睛里浮起几点亮光,但触及跛脚后,目中光芒又很快归于黯淡。

他也曾以为自己会是鸿明钟鹏之流的人物,可世道却教他认清废人的本质。

废人怎配有鸿鹄之志?

废人就该躲在y-in暗的角落终了一生,如他。

陆珩继续道:“先生是爱书之人,想必是知晓孟子的话的。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x_ing,增益其所不能。”

见店主空洞的表情有所触动,陆珩更是卖力忽悠,用的还都是他以往在凡间界听来的词。

“往年四处游历时,我也总听人说,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在先生看来,此话可是与孟子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了这几句话后,陆珩从腰包里掏出银钱放在店主面前,拿着新买的书册大步朝外面走去,寂静的书肆里充荡着陆珩爽朗而洒脱的声音。那声音宛如锋刃,刺破他被尘埃层层包裹的心脏,让里面被囚禁的猛兽差点冲破禁锢,再见天日。

他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每到雨季冷天,他这双被人废掉的双腿就疼得厉害,今日也不例外。可在听了陆珩的言语后,心底的触动远胜于腿脚的疼痛,倒是叫他差点忘了他还是个不中用废人。

他把手覆在抖得厉害的双膝上,被眼睑遮掩的双眸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好一个弃我去者,好一个乱我心者,好一个自古英雄出炼狱,好一个动心忍x_ing!”

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后,他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癫狂的笑声里虽仍充满苦涩沉寂,却也多了些微释然。

这几年,平阳城的人都叫他跛子,被叫得多了,他也以为自己就是跛子,都快忘记他原来的名字了。

他是纪知年,是师从玄机子的纪知年!

当年的纪知年,谈笑间战群雄,谋人命,屡建奇功。

他也曾意气风发,惊才绝艳,他也曾想救民出炼狱,想让中原再无战火,让百姓免失流离,结果呢?

别说是救人,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徒有满腔热血,永远都敌不过这世道的冷漠。

可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偏安一隅,不甘心毕生所学无处使,也不甘心庸碌无为度此生,让师父苦心十数年苦心教诲皆成空。

在平阳城逗留了将近半月,陆珩每日都会到纪知年的书肆中小坐片刻,每次都会带走新的书册,类型每日都在变化,纪知年的面部表情也日渐鲜活起来,不再麻木无谓。

这日,陆珩再次踏进纪知年书肆,纪知年罕见的没有在看书,他备了热茶和糕点瓜果,在等他。

待他坐定,纪知年不急不缓的为他斟了杯热茶,说道:“纪知年谨以此茶为六公子践行,待公子成功归晋,再用好酒好肉招待公子。”

这是相处近半月以来,纪知年首次亲口说出他的名字,也是他正视过去的体现,这对陆珩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陆珩笑道:“那么,在下承纪先生吉言了。”

他很快就要离开平阳前往梁都,这事没有谁比他更加清楚,他今日来书肆,主要目的就是向纪知年辞行。而纪知年却早有准备,他可不相信纪知年有能掐会算的本事,最可能的原因,是他得到了晋国使团即将过平阳入梁的消息而针对他的计划做出来的推测。

能在这龙蛇混杂的平阳城中活下去的人都是有能力的,能平静安好的活下去的,大都能力非凡。陆珩早就知道纪知年智计无双,但他真正表现出来的能力,还是让他侧目惊喜。

若是晋国早有这般人物相助,也不会落得个内忧外患的局面。

若是梁国能信任他,并真心重用于他,逐鹿中原,指日可待。

像纪知年这样的人,要么重用,要么直接抹杀,留他x_ing命苟延残喘的想法简直是在为自己挖坑。

与纪知年小坐期间,陆珩也知道了纪知年一眼看穿他身份和此行目的的原因。

他腰间挂着的玉佩是原主自小便带在身上的东西,玉佩以巧雕的方式融合了云门云纹与陆氏图腾白虎。

从外观上看,不过是块精致的玉牌,可熟知云门的人立刻就能看出佩戴者云门弟子的身份,再结合玉佩上雕琢精细且形状特别的白虎图腾,就不难猜出其除云门弟子外的身份。

有了身份,再联系实际情况,要猜出其目的,又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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