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缃看着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的模样不由微笑,随即又发现他眼睛里满是血丝,虽然说话之间听不出异常,可一旦正脸相对,细细端详时,那张漂亮的脸上竟爬满了倦容。令缃心疼地问,“涓儿,几天没睡了?”
庞涓摇摇头,“不妨事的,师兄。”看着令缃有些严厉的眼神,他伸手去抚他眉间的褶皱,“军情如火,要不是身在前线,我又岂会如此自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摇了摇头,“田忌那匹夫……确实也有些本事。只靠如今的魏国,恐怕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全胜。”
他叹了口气,接着问,“师兄此来听说我要回城,必定也早已听了不少关于我的事了吧。”不说还好,这一说之下,令缃想起城中百姓对庞涓的风评,皱起了眉头,“涓儿……”
他刚想开口,却被庞涓打断,“非是我不近人情,文、武侯两代,宽刑省法,到如今,百姓早已皆有骄矜之气,若不推行严刑重法,如何能富国,强兵?”
庞涓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把一个有力的问句抛给令缃。令缃无法反驳,可想起当垆女孩怯生生、泛着水光的眼神时,他却还是心有余悸。
庞涓说的没有错,如果法不重,令不行,要想举国皆治,无疑是天方夜谭,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庞涓变成严苛无情的酷吏。
压下心里的隐痛,他试图唤起一个轻松的话题,“罢了,涓儿自有涓儿的道理。只是如今涓儿得以这样做,想必是深得魏王的信任吧。”他想起坊间那老人的言语,又忍不住跟着开心起来:身为外臣,却能预诸侯家事,实在是非一般的荣宠,“听人说前些年赵魏结亲,也是你将公主送出魏国的,魏王果然信你至斯?”
本是句平常话,不料庞涓听了却突然一把抓住令缃的袖子,表情变得严峻,“师兄,此事你听谁说的?”
令缃不解,“坊间传言罢了,可有不实之处吗?”
庞涓摇头,眼神愈发锐利,“非也,公主魏姬,确是我带人送出了魏国。而且,不瞒师兄说,赵魏结姻之事,是我一手c,ao办。可此时从头到尾,都不曾走漏半点风声,却又如何能在坊间传得出来?”
令缃细细一想,顿觉身后发凉,“这么说来,那人……”
“只怕是别国细作。”庞涓接到,“而且,我若所料不差的话,正是赵国的细作。”
“停车!”他向着车外高声叫道,车子慢慢放缓了速度,他又转头笑向令缃,“师兄,带我去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王何所闻
一会儿工夫,令缃就又回到了他出发的酒坊,只不过这一回,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那就是笑眯眯的庞涓。
酒坊的女孩子看见他回来,开心地笑着招呼他和庞涓坐下,一边手脚麻利地摆酒,一面不住端详令缃。令缃对这女孩子甚有好感,便也回以微笑。那女孩子看着一阵,关切地开了口,“客人可曾见到上将军了吗?有没有被为难?”
令缃头疼地看着笑得十分扭曲的庞涓,只好轻轻摇头,“劳小娘费心了,并不曾有人为难。”耳畔却听见庞涓出人意料地开了口,“这位小娘是师兄的朋友吗?”
“涓……”令缃刚想开口解释,心中突然想到一事,于是惯用的称呼就这样卡在了嘴边:这女孩子显见并不识得庞涓,而且看庞涓进城的架势,便知师父曾教的“兵贵神速、贵隐匿,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这一条他却是记了个十成十。恐怕放眼这整个酒坊里,也不会有一人认得他。
他只好将到了嘴边的“涓儿”咽回去,改口道,“师弟,这小娘与我乃是萍水相逢。”看女孩子仍向这里投来好奇的眼神,他便顺口介绍,“这位是我师弟。”
“有劳小娘看顾我家师兄了。”庞涓侧头浅笑,一双明眸波光微澜,j-i,ng致的轮廓柔和如春水方生,这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那女孩子红了一张俏脸,一转身往后去了。
没有为这颠倒众生的一笑迷惑,令缃的神经立即紧张了起来,根据他的经验,每当庞涓这样笑时,必定就有人要倒霉。不过,从他十五岁之后,这笑里藏刀的把戏却真正是好久没见他玩过了,如今想起庞涓那些独出心裁的恶作剧,竟让人微微有些怀念。
所幸庞涓并没有什么后续行动,看着那女孩子红着脸走开之后,他伸手提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并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轻轻晃动着。
“师兄,那人可还在此处吗?”他问。
令缃环视一圈,正好看到那个老年酒客此时正坐在角落处不太起眼的一张桌子边上,没有同伴,一个人喝着闷酒。
“嗯,还在。”令缃转过头告诉庞涓。庞涓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细细端详了一下那人,“就是那位老丈吗?”得到令缃目光的肯定之后,他竟然站起身,径直朝着那老人走了过去,俯身施礼,那老人还礼后,庞涓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刚才承蒙老丈关顾我师兄了。”他主动开口。老人显得十分迷惑,“你师兄是……”仔细看去,目光之中还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警惕。令缃没奈何,只得也跟着一起坐了过去。
“是你啊。”老人的神情和缓下来,“如何了?有没有见到上将军?”庞涓在桌下按住令缃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没有,我在城门见到了师兄,便与他一起过来了。”庞涓不动声色地试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