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一怔,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带着薄茧的掌心慢慢摩挲着她的手,痒痒的,像挠在她的心尖,却又让她踏实无比,“阿九受苦了。”
墨九翻个白眼,“说这些没用,苦都受过了,我也不在意。但原不原谅你嘛,就得看你今后的表现了——说吧,继续说。入了皇城司狱等死,然后呢?你就真的等死了?”
“当然不会。”
萧乾苦笑一下,声音哑而淡,也慢。
“为了假死,我做了两手准备。当然,要死于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刑场换人。而这也是一招险棋。我事先遣走声东、击西、走南和闯北,让他们混入押解人犯的禁军里,若临场换人被识破,他们也可接应我——”
想到当日刑场上的“盛况”,墨九目光阴阴的。
“那时,你也没有把握吧?”
她记得很清楚,萧乾与她离别时的决绝。
也就是说,他并非没有做过死亡的准备。
“是。”萧乾目光幽沉,“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
“可你还是赌赢了。”墨九半眯着眼,“然而,假死偷生说来容易,当时却难如登天,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让人替换你?”
那一天临安下着雨,刑场下面人山人海,刑场上齐集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的几位主官,禁军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严防死守,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做到以假乱真?
而这个也是墨九午夜梦回时,最惊恐的噩梦。
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人能逃得了——
“旁人确实做不到,但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听着他淡然的声音,墨九一惊,“谁?”
萧乾慢慢偏头,目光略暗,“南荣宰相——苏离痕。”
墨九怔忡一下,微微张嘴,有些不可思议。
那天,犯人押到刑场是卯时,等忙活完,把所有囚人都验完,押上刑台,已经是巳时——
杀五百个人,不同于斩一个人两个人。
数量太过庞大,人乱,也杂。
听说那天的刽子手都得找禁军临时充任——
那个场面确实相当复杂糟乱,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逸如果愿意,确实完全有办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人。
关键是苏逸为什么肯?
轻抿嘴唇,她没有问。
一双黑眸圆滑滑的,她看着萧乾,等着他的答案。
好一会,萧乾方道:“你以为萧家当权数十年,也准备了二十多年,真就只有那顺一步棋吗?”
墨九惊得心肝儿都颤了,“难道苏逸他……也是?”
萧乾垂下眼眸,“苏逸本不姓苏,而姓陈,全家老小一百多口都死在至化朝,死于谢忱之手,甚至与宋熹的母亲,当今的太后娘娘也脱不了干系……若非萧家及时救出刚出生的孤子苏逸,临夜送往大觉寺,托净空法师养护,便教其识文断字,学武挽弓,他又何来五岁能诗,七岁能猎的临安府神童?又怎会有金銮殿上的独占鳌头,亲点状元?”
一句句听来,墨九完全是震惊的。
太不可思议!
这些人,居然有这么深的渊源。
萧乾默了一瞬,润了润唇,淡声告诉她,“当初艮墓的仕女玉雕,由他上交至化帝,也是我默许的。”
正是有了那个仕女玉雕,苏逸才最终走上了他成为当朝权臣的最后一步。
可这也太复杂了。
墨九脊背上有些汗湿。
人心,怎么可以这么复杂?
萧家确实盘算了太多太多,也计划得太久太久……
如此,他们的结局,也就显得尤其悲壮。
“萧家刻意培养了很多谢家的仇人死敌。那顺,辜二,苏逸,其实都一样,这么做的原因,也就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用得上。”
一桩往事又牵扯到另外一桩往事,墨九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她记得,辜二原名就叫一个“仇”字,辜仇。
当初他手持圣旨入汴京,背弃宋熹救援萧乾的时候,也确实曾经说过,自己是孤身一人,并无牵挂与惧怕。
他身上有什么故事?
与这个苏逸,又有没有关系?
墨九不由脑洞大开,“那苏逸他知道吗?”
“以前不知。”萧乾道:“但我有办法让他知道,并还上这个人情。”
墨九看着萧六郎,久久无言。
权谋之争,真是熬心又熬力。
有一些布局,居然是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几年前就开始的。
说不定,在萧家将萧乾的姨母送往宫中为妃时,就已经在布局了……
他们这些人,宋彻、宋骜、萧乾、那顺、辜二、苏逸……或者还有别的人,都像这间石室中的黑白石墩一样,都曾经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只等风云变幻的时候,上阵杀敌——
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
哪里又有料事如神的人?
二人互视着,都察觉到对方目中的凉意。
顿了一瞬,墨九突疑,“那为什么萧家满门被押入狱的时候,不找苏逸这个已经贵为南荣第二号人物的宰相,试图自救?”
萧乾凉笑一笑。
“第一,来不及。第二,萧家还想赌,等我回援。第三,苏逸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说服皇帝,救得下萧家五百多口——”
“所以,苏逸就只帮了你?”
“不。”萧乾目光突凉:“我还没找苏逸,他就找上了我。他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替我行刑的人,验身的人……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