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九章翻开奏折,所有人都凑上去看。
只见朱砂嫣红,墨迹支离,字迹有些许变形颤抖,但确实认得出,是德昌帝的朱批。
只一个字:
阅。
其他种种都没说,但这一个字,至少证明檀九章没有弄虚作假,确实让这封奏折得见天颜。
那么他所说的皇帝的意思,大约也是真的了。
一时间,一群人又重新静了下来,艰难地、但是不得不地开始接受“皇帝也同意和津人求援”这个消息。
死寂了几息功夫,忽然竟有一人悲从中来,不顾文人的体面,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丧予!天丧予!”
他一哭,便引得旁的也被感染,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也都垂泪不已。
檀九章叹了口气,心道,那狗皇帝就是这样,窝里横厉害,强抢别人未婚妻厉害,建功立业、固守江山处处不行,他几个儿子也是一般德性,要他一家何用?不如改换门庭,投奔我家夏翊。
但这话显然不是现在可以说的,也不是这么人多口杂的时候能说的。
他做出同样沮丧难过的神情,陪着这些大臣们痛苦了一阵,才离开了尚书府。
这一次他依旧坐在马车上跟夏翊聊天。
【我想我初步瓦解了他们对宿朝的忠诚。】
一如既往,那头回得很快:
【干得漂亮,檀助理。】
【你在做什么呢?】
我?
夏翊舒了口气,懒洋洋地看了看四周,露出一个笑容。
【我穿个大裤衩子躺在河床上,脸上盖着个草帽,脚浸在水里,好舒服。】
这个答案让檀九章有点意外,又有点哭笑不得:
【认真的?大将军?你不怕你的兵看到,觉得有损你英明神武的形象?】
【不怕。我就是三天不洗脸不梳头不换衣服,也不会有人敢质疑我的英明神武。】
檀九章在自己的马车里笑了一声。
【别让我想到这个画面好吗?就算不考虑你的兵,你就没考虑过需要在你男人面前保持一下形象?】
夏翊本来懒洋洋用脚丫子打水花,在脑海中看到这一句倏地一下坐了起来,眉毛扬高了:
【檀助理,请问这是嫌弃的意思吗?】
檀九章几乎能因为这简短的一句话脑补出他爱人的神情:带着一点恼怒的、扬起半边眉毛的、故作挑衅的表情。但因为蜜棕色眼睛里的光以及嘴角一点不自觉抿起的弧度,这只能让檀九章感到可爱。
——当然如果要是大将军的兵知道他的想法,估计会汗毛倒竖,用一种“兄弟你哪根筋搭错了”的眼神惊悚地看着他。
檀九章想象着夏翊的模样,心里涨满了名为想念的情绪。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瞬间出现在我面前报复我吗?我的夏经理。】
夏翊在脑海中注视着这句话,嘴唇翘了翘。
他重新躺回了河滩上,身上都是汗,头发里大概也都是土,他刚才不在乎,可见鬼的檀九章说了什么“形象”之类的屁话之后,他还真有种冲动跳下河去把自己洗干净。
他看着檀九章的回复,知道他的爱人想他了。
他也是一样,每一天都在数着日子过。
期盼着重逢。
战争是很磨人的,尤其到了后期。意志力一分一分地被消磨,天气也一天天转凉,行军的生活枯燥乏味,唯一的刺激是遇到敌人然后交战——
然而这刺激并不是什么好事。
它伴随着死亡和痛苦。
夏翊想尽了办法调动士兵们的情绪,让他们不要消沉,也不要因为鲜血而麻木。他用就在前方的胜利鼓舞着他们:到了这个时候,最开始起兵时的信仰和意气已经不足以让大家毫不动摇地坚持,夏翊很明白。所以他不断地重复奖赏和授勋的标准,这的确很有效。
夏翊成功地让他的弟兄们保持了状态,但对夏翊自己,什么功名利禄,说真的他不在乎。
让他能坚持着的,是对檀九章的想念。
——叛军每靠近京城一步,就是他和檀九章的重逢近了一步。
【很抱歉不能。但我会尽快——真的很快,出现在你面前的,檀助理。】
【我期待着。】
农历十一月初,天寒地冻。
八万京军最终在邯郸与京畿七城的守军汇合。
共计十四万。
“我们的人数虽略逊于叛军,但叛军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有朝廷上下的支持,而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京军领兵的指挥使统帅了整支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