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在北境面对倍于己身的大军时他都尚可面不改色,然而一想到沈惊鹤未来可能遭到的险境,他却宛若整颗心都被紧紧攥住,连呼吸也觉得艰难不畅。

“你回宫吧。”梁延垂下眼,眸色闪动。心中已做下决定,他将声音放得极轻却坚决,“回宫尚能保全自己,不要再踩着荆棘硬要选这条坎坷的险途了。你不属于这滩浑浊的泥淖,你合该有更光风霁月的前路……”

“什么光风霁月的前路?”沈惊鹤从方才到现在都一直默默静立于原地不动,直到此时,才轻声出言打断,眉眼盛着一片黯然与悲哀,“回到宫中,然后呢?当一个只会乖顺抚琴吟诗的皇子,每日只谈风花雪月,醉也好梦也好,只盼在暗流涌动的争斗间徒自落一身洁白无瑕么?”

“不是洁白无瑕,而是安然无恙。”梁延倏然抬起头,深沉的双眼直勾勾地锁着他的目光,“如此我方有把握能护你平安。”

沈惊鹤似是为他话语所震,不稳地退后一步,眼中盛满失望不住摇头,“梁延,梁延……我本以为你是懂我的,我本以为你我际遇如此相仿,是能做成一对至交好友的……”

梁延心中急切,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他的肩膀,“正因为我孤身一人走过你将选择的路,才明白你接下来会遇到怎样的艰难困苦。你不该承受这些,我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你承受!”

“我们是朋友么?”沈惊鹤没有动作,只是用一双仿佛覆满冰雪般清寒的眸子直直望向梁延,似是在仔细分辨着他脸上每一处神情的变化。

梁延一愣,皱起眉头以略带焦急的口吻回道:“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我们当然是。”

沈惊鹤扯开嘴角轻轻一笑,那上扬的弧度却莫名流露几分悲切神伤。他以不重却固执的力道慢慢从梁延掌中侧身挣脱出,“不,我们不是。”

他顿了顿,轻徐的声音继续,“我原先也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不过是我单方面的认为罢了。”

梁延听得此言,心头紧缩一痛,他将唇抿得更紧,略显无措地意欲开口解释。

沈惊鹤却坚决一挥手止住了他,“我所理解的朋友关系,两个人是应该从始至终皆为平等的。我所期待的朋友,能够与我一同并肩扛过风雪寒霜,向着同样的目标互相扶持一步步坚定走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所期待的,是一人被另一人所从头到脚地保护,那并不是友谊。”

他蓦地抬眼看向梁延,分明比他低了一个头,却仿佛踏足于群山之上,那目光竟似与他来自同样高绝的高度,“那并不是友谊,而是同情与保护欲。梁延,我很感激,但我并不需要。”

梁延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在九月的深秋染上浑身刻骨的冰寒。然而心中弥漫的淡淡愧意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眼前人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刺中了他心中最隐秘深沉的角落。

他始终一厢情愿地把这个清隽的少年看作理应置于自己羽翼护佑下的依附品,想要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保护起来,却是忘却了眼前少年有着绝不输世上任何人的夺目风华。

他绝不是应被j-i,ng心呵护、受不得一丝一毫风雨的柔弱兰花,而是天生扎根于险崖峭壁的孤翠修竹,愈经凛凛风霜愈显出咬定青山的清傲模样。

“……你说不想我趟这摊浑水,可是既生在天家,又有哪处不是浑水呢?”沈惊鹤疲惫地闭上双眼,脸庞无力地微微后仰,不愿再多谈。

梁延心中难过,他的心里又岂会好受到哪里去。沈惊鹤并不是一个轻易就会将人接纳到心中的人,可一旦被他放进心里,他却会对每一段关系都小心再小心地珍而视之。

他是真心实意将梁延当作可相伴携手的好友看待的,然而梁延今日的一番话,却令他在失望之余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受伤。

沈惊鹤舔了舔干涩的双唇,只觉得嘴中发苦。他孤零零地站在小道上,一时竟觉得有些茫然,好像一直以来满盈的心底莫名空了一块。

寒山一带放眼皆是伤心碧色,沈惊鹤收回漫无目的远望的目光,看向仍愣愣站在原地看不清神色的梁延,眼睫轻颤了颤,很快又逃也似的挪开视线。

“我先走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他旋身离去的脚步有些仓促,梁延站在原地看着他闷声低头一步步走远,神色怔怔。

天青色的衣袂轻摆着消失在茂林翠叶的拐角间,空旷的道上只余他独身一人,还有叹息似的风声。


状态提示: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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