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在脊背,可大可小,不能掉以轻心。”许是黑暗中没太注意到我的尴尬之情,那声音中此刻只有郑重其事:“何况你之前还中过毒,此时虽说已解,但还是小心为上……”然后她顿了顿,好似思付了片刻,最后毅然道:“走,为师带你下山。”

“下山?”我还没说什么,三步开外却传来了讶异的质疑声:“为何要舍近求远,不回洞里却偏偏要下山?”

“洞中清寒,亦缺少必要的药物,不利于疗伤,还是去山下集镇妥当。”

师父口中解释,脚下却不停,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运气掠起了身形,我瞧不清什么,只觉得耳边风声渐盛,被这样子搂在怀中,黑暗挡住了一切,难为情渐渐淡去,却恍恍惚又回到了当初,彼时年幼,我随她四处漂泊,偶尔遇上时间紧迫,就会被这样带着赶路,而没记错的话,自从定居西岳,最后一次如此,便是那个寒夜……

那一夜,师父怀中有我,我怀中有练儿,一大二小,顶着朔风,匆匆往黄龙洞而行……

对了,练儿呢?她此时在何处?是不是就默默跟在我们的后面?亦或是赌气自己一个人跑回去了?心中牵挂着,却没有力气往后看,横竖看不见的,连直觉也跟着不灵光起来,今夜发生了太多,难免疲累交加,而这怀中又是久违的安心,之前一直强撑,此刻混沌卷土重来,似乎再没什么反抗的理由……

正在即将缴械投降之时,朦朦胧胧望见了山下隐约的灯火,不同于那个世界惯有的繁星璀璨,这里的黑暗中永远只不过有那一点两点,遥远且昏黄,嵌在沉甸甸的黑幕之中,很不起眼,却同样能给人温暖。

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个画面,心跟着一凛,我晃头挣了一下夺回些神智,纠着师父衣襟模模糊糊道:“……师……师父,去……入镇口的……第一家客栈……救人……”

已经不怎么控制得住疲累的身体了,舌头有些僵,说出的话含糊不清,估摸师父没怎么听明白后面,只问道:“嗯?客栈怎么了?”我咬了咬嘴唇,强让自己振作些,集中精神:“镇口的……第一家客栈,门口悬了灯笼的……后院,有两个……帮过我的人……”

帮过我的人,无辜的人,红花鬼母说被她杀了的人……

一度认为她所说的必然是真话,因为实在没必要说这谎来激怒我,激得我拼命于她无利可言,何况这个女人脾气刁钻古怪,反复无常,即使随手取两条得罪了她的人的性命,也不见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之后,渐渐冷静下来后,尤其是见到了她与师父一役的豪迈,不得不说,又生了疑惑。

之前各种纷繁杂念,没顾得细想这一点,此刻见得山下灯火才重新想起,心中不由就生出几分情急,只盼着快些确认,哪怕是真的,也或许还能有救也不一定……

师父并不见得能全然理解了我的心情,但也并未置疑太多,听得真切了,就没再问什么,反倒拍拍我的头说了声:“知道了,闭上嘴,养精蓄锐。”

于是便真的闭上嘴,虽然谈不上什么养精蓄锐,但这样子赶路本身就是一种休养,只是不好再纵容自己睡去,只得时不时的咬咬嘴唇强留最后一丝清醒,这般又行了一阵,终于临近集镇,夜色中那一对遥遥的灯笼眼看着越来越近。

还来不及指点师父怎么去后院,却在悬着的昏黄下,看见了大门前影影绰绰的人。

“你们……”自以为能叫得大声,一开口才发现提不起气,反倒牵得后背一痛,把后面话给呛了回去。

倒是师父,紧赶了几步,飞身稳稳在那大门前落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出现,顿时骇得门口的人一跳三丈高,待到借着摇曳的灯火定睛一看,却又立即换了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唉哟!竹姑娘!您您回来了啊?没事吧!”

这么嚷嚷的,俨然是那店小二,而在他身边的是还来不及褪去愁眉苦脸的大黑汉。

“你们……没事么?我怎么听那红花……”事实就在眼前,之前虽怀疑过,却还是诧异不已。

“哎呀竹姑娘!您才是没事吧?可吓死我们了!”那店小二听我说了红花二字,更是激动不已,话也更多更快:“您前脚刚走,那女人后脚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先说要杀了我哥们,后来又说看在我哥俩还算懂得情义的份上暂且饶了,却讲着要对姑娘您不客气,说完就不见了,害得我哥俩守门口担心了一宿!您怎么了?没遇上她吧?”

“遇上了,可她怎么对我说……说将你们……杀……”

赶着想说话,堵了一口气有些顺不过来。

倒是师父约莫听明白了,此时插话进来道:“那红花鬼母是这样的,嘴上狠毒,实际并不算什么恶人,更不会滥杀无辜。”她插这话时声音带了些调侃,却同时抚了我后背,有些热源点滴浸透进体内:“原来你这死心眼的孩子在担心这个,被她耍了不是?”

我转头,便看见了她,此时好不容易周遭有了点光亮,虽然昏暗,但总算能瞧清那面容,连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都清清楚楚,尽是令人怀念的亲近。

傻了般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这笑颜,然后继续转动眼珠,视线往周围扫去,期冀能看见同样思念致深的另一道身影,能看见那熟悉的神情,哪怕正负气撅嘴也好。

却终究来不及寻到。

后来,不知怎么搞的,竟就这样沉沉的坠入了黑甜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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