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抬手护在她头顶,拉着她就近找了个屋檐躲雨。雨势很大,和着轰隆隆的雷声。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雨水浇在晒了一天的地上,冲调出一股灰尘的气息。

林未眠淋了雨,脸上打湿了,却不生气,下意识伸手去接雨水。

佳期今天换了衣服忙忙出门,身上既没有手绢,也没有纸巾,所幸穿的是一件长袖衬衫。因此扶过林未眠的肩,拿衣袖替她将脸上的水渍一点一点都擦干净。袖子洇湿了,变成半透明的贴在手腕上。林未眠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把一双眼圈涨红了,“佳期,我们……”

佳期低头望着她,幽深的目光里波光粼粼。屋檐下也不是完全保险的避风港,雨丝随风飘进来,让这陡然静默的空气显得潮乎乎的。佳期等了半天,见她还是卡在那里,就想道:“你别难过,你说出来也没关系的,我再追一次就是了。”

林未眠挣扎了半天,气噎喉堵。她的鼻子和眼睛都已经有些红红的,半晌挤出个笑来:“佳期,我们私奔吧。”

有人提议毕业旅行,大家在班级群里投票,结果是能免则免吧。这长假早在一年前大家就各自规划好了要怎么过,所谓仪式感拍毕业照已经足够了。如今刚毕业,大家相看两厌到了一定的境界。不如等大一的暑假全班再聚,意义更重大,听说大学是座整容院,到时候拭目以待,看大家能蜕变成啥样。

说是这么说,同学私下里三三两两携伴出行还是不少。姐妹情深的,暗搓搓彼此有好感的,过了明路公认是一对儿的,都有行程安排。也有上半年就满了十八周岁的趁三个月长假考驾照,争取往后自驾游。总之大家都很忙。

在这忙碌而快活的气氛里,总有人不忘插科打诨,有人艾特佳期:“团座有没有带女朋友出去蜜月旅行啊?”佳期当时没回。大家伙儿被这话里的暧昧勾得心痒痒,哪里肯按下不提,于是又前仆后继地艾特林未眠。

林未眠回复:“有。这两天出发。”

群里顿时又像煮沸了的粥一样,炸开了锅,大家调侃得正起劲,班主任突然半路杀出,把全体成员都禁言了。

林未眠当时正和佳期推着小推车在超市采购。

佳期一样一样地往购物车里添东西,她走在旁边,噼里啪啦打完字,默默地看着佳期。两个人今天穿的衣服是林未眠挑的情侣装,都是印花白t恤配浅蓝的背带裤,平时佳期无论如何都不肯穿这种花里胡哨的衣服。背带裤前边有两个兜,林未眠两只手完全地塞在兜里,旅途用品全都交给佳期来挑,她做起了甩手掌柜。但到了方便食品区,她也动手选了好些东西,丢在小车里。佳期淡淡看她一眼。林未眠会意,解释说:“不是咱们带在路上吃,给别人的。”

佳期还是看着她。

林未眠却笑嘻嘻地踮起脚来摸她的头,“乖哈,姐姐会亲手给你做饭的。”

佳期便没细问,晚上陪着她去高新小区送东西的时候,林未眠说:“佳期,你在外边别进去,里边的人不敢见你。”

她在里边大概待了十来分钟,人堪堪出来了,情绪明明有一点勉强,却做出很轻松的样子。

两人就是这天晚上的车出发。

佳期想这边太压抑,发生的事情太杂了,带她逃离一阵子,两个人可以喘口气。这几天,两人各自安顿好琐事,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囊。佳期提供了好几个旅行圣地让林未眠来选,都被她一一否决掉了,她说:“那些地方都是人挤人的,去了也没多大意思。”

最后还是林未眠提出来一个地点。

那地方林未眠自己也就去过一两次,是她祖父健在的时候住的一幢养老的小屋子。江南的一个古镇,那边屋子里头的设施或许现代化,各色电器都不缺,但房屋的外貌却是清一色惨白的粉墙,屋顶盖着青黑的瓦。那并不是林家的祖籍所在,只不过林未眠的祖父对这个地方有情意结,兴许是和祖母认识的地方,他没说起过,谁也不知道。林未眠只记得老人执意住在这个地方,她上二年级的时候他就下世了。到现在她脑海里对这里所有的记忆当中,最鲜明的是她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隔壁小庙里的灰衣小和尚担着水桶去挑泉水。林未眠来的几次都是冬天,也许是冷吧,小和尚总是哼哧哼哧地给自己喊着号子:“一二一,一二一。”有一次他出门的时候没睡醒,乒里乓啷绊了一跤,起身行礼,连连说“阿弥陀佛。”林未眠回去问爷爷,为什么他摔了还要对绊倒他的石头念佛,这不是傻吗。爷爷说,不是对石头念的,因为他摔下去,可能压到了蚂蚁。

她是问林赐要的这边的钥匙。

到达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

天色微明,沿途人家都还没起,她们俩经过的时候,养的狗却都跟接力赛似的,此起彼伏吠叫起来。佳期被她攥着手,跟着她穿越那些大大小小的巷弄,不由在心里想,女朋友这些矛盾的方面还是很奇怪的,有时候她有点路盲,但是像这种幼年时候只来过一次两次,久已疏远了的地方,她竟又记得这样清楚,几乎是一点冤枉路都没走,径直到了一幢屋子跟前。

林未眠从身侧的小包拿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那把大锁。她先推门进去,随即咳嗽着退了出来。

佳期抬眼看了看,知道是太久不住人,灰尘太多,她一推门,那门上的灰抖落下来,呛着了。忍不住暗暗笑了一声,揉揉她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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