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
一声断喝,刀剑齐喑,瞬即悄然无声。道者踏着一地狼藉步步而来,衣袂飘摇,神情全数淹没在晦暗的光影里,唯有一双墨黑的瞳晶光闪亮。
随着他的靠近,些微光亮透过他身侧的空隙照进屋里,惊惶失措的妖j-i,ng倚着墙根瘫倒在地,「你放过……」
「他在哪儿?」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傅长亭身形昂藏,越发将瘦弱的兔子映衬得渺小。
「我,我不知道。」
杏仁话音未落,身後的黑暗中便传来一声歎息,「笨蛋,他如此大摆排场而来,岂会因你一句不知道便无功而返?」
始终面无表情的道者闻言身躯一震,一声惊呼不自觉吐口而出。过後却再无动作,直直伫立原地,凝固仿佛雕像。
杏仁胆怯地睁开眼往上看,他竟如他一般在颤抖,握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攥着,骨节间「啪啪」轻响。
这道士……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可是兔子j-i,ng深深地觉得,这道士,跟以前不一样了。似乎更有人味儿了……
「韩……蝉……」发颤的语调几乎不能让人相信,是出自这位以方正刚直闻名的终南掌教之口。
从黑暗中走来的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到後来,影子渐渐变得厚重了,依稀能看到微微翻动的长袖。走到光亮处,人影却又稀薄起来,仿佛只是一团蒙昧的灰影。
「进去说吧。」他说。
他只给了他一个混沌的背影,说罢就又向店铺深处退去。
傅长亭愣愣地看他披散至腰下的长发,快走两步,想要一如既往伸手去牵他的腕子。触手一片冰凉,刚摸到了袖口,就被他快速抽走。
「坐吧。」模糊的身影倏然停下,侧身让出贴墙放着的木制圈椅。
韩觇低着头,长长的发丝自颊边垂落,始终不肯露出脸来。
傅长亭环顾左右,横向放置的高大货架将小小的屋子一分为二,大半用作店铺,只在货架後辟出一人宽的隔间,放置一把圈椅,椅旁设一张小方几。货架摆放得甚是j-i,ng巧,物品之间略有缝隙,能让光线照进来,却又不会直s,he椅上的人。
鬼魅就寄居于此,这一方连转身都稍显拥挤的空间。
忍不住伸手想要撩开他的发丝,好好看他一眼。从他方才现身时的稀薄形态看,他伤得不轻。毕竟,从来没有鬼怪能从九天雷火中逃生。
韩觇偏开脸,再度躲开了他的手,「你怎么找来的?」声调低哑,再不复昔日清亮圆润。
「这个……」从袖中掏出一串珠链,傅长亭缓缓递到他眼前。链子不长,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木珠被香烟熏就成了黑色,粒粒滚圆,颗颗滑润,套在道者腕上恰好不松不紧绕一周,环在鬼魅手上就嫌太宽裕,晃晃荡荡,得去掉两三颗。
「我看见,有人戴着这个。」傅长亭道。
「难怪。」韩觇看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接,「终南之物,果然总要收归终南。」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从前道者跟他讨香炉时的说辞,喉咙沙沙的,笑声暗沉粗粝,「亏了它,我与杏仁才得以逃出生天。」
雷火之内,寸草不留。或许是因为常年追随得道者汲取日月j-i,ng华,经年累月,珠链本身也孕育出了灵气。大火袭来的刹那,链上华光灿动,火苗竟有片刻退缩。正是借这一瞬时机,他强拉着寻他而来的杏仁,突围而出。
韩觇无意告诉他这些,撇开眼回避了他再度靠近的手掌,「怎么又到了你手里?」
「你把它当了。」他苦苦压抑汹涌如潮的心绪,眸光沉沉,满眼伤痛。
有位好道学的地方官趁奉诏进京之际,专程赴他在京中的道观拜谒。见到他手中的珠串时,始终不温不火的国师大人几乎当众失态,不由分说拽过那名地方官,双目如炬,神色y-in沉,仿佛下一瞬就要扯下人家的胳膊来。几番追查之後才得知,这串链子来自落叶镇上的当铺。
傅长亭一再逼近,想要迫他抬起脸来。韩觇低头看他的鞋尖,不愿同他正面对视。面对道者的怒气,鬼魅依旧语气无谓,「人间柴米贵。」
纵然鬼魅不必进食,可是还有杏仁……为了这间可以栖身的小小屋子,兔子j-i,ng把自己的金牙掰下当了。
「没事儿,等有了钱,可以再赎回来。」杏仁总这么对他说。
缺了门牙的兔子,说话会漏风,吃东西也变得不及往日便利,却仍旧不改乐观。只是松快的语调掩饰不住它心中的窘迫。兔子好金银,而现在非但没有财帛傍身,更要每日为节省几个铜板绞尽脑汁。
「你过得不好。」他再度伸过手来想要拉韩觇垂在身侧的手。
这一次,鬼魅没有拒绝。任由他的指腹擦过手背,把珠链再度套进手腕。
瘦骨嶙峋的手,指尖过处尽是凹凸。傅长亭情不自禁拉过他站到光影下,鬼魅的手是黑的,整个手掌都被烧灼得起伏不平,暗黑色的皮肤相互纠结,又互相撕扯,形成一道道怵目的疤痕,有些甚至还未结痂,兀自向外渗着血水。溃烂的疤痕如蚯蚓般盘踞缠绕着,顺着手腕一直蜿蜒到长长的衣袖下。
他曾在钰城外的荒野中见过尸骨如山的末日景象;也曾见过苟延残喘的伤兵渴望地向他伸出求助之手,却转眼被入城的大军淹没,成为马蹄下的r_ou_泥;还有那些被送进道观的流民,往往都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他们有的瞎了,眼眶红肿腐烂,黄水四溢。有的面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