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奈何卫老将军军务繁忙,卫枕长兄如父地把他拉扯大,哪还不知道他满嘴跑马的德行,游过去一巴掌扇到大将军肩头:“给我把话说全了!”
卫枕:“什么叫木秀于林,就给了丹书铁券?照你这么说,他是不是更应该给谢元帅?”
大将军险些没被他拍到水底下去,他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假装咳嗽避过了卫枕的视线:“先皇下旨斥我秽乱宫闱在前,然后他把丹书铁券给了我,问我要不要用——”
大将军波澜不惊道:“虽然我看先皇很想让我用了最后一个不记名的铁券,但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再纠缠就是犯贱,不如趁还能做君臣的时候抓紧时间滚远点。没了,就这些。”
卫枢呻吟道:“他就这么让你把丹书铁券带回了家?”
大将军:“先皇自以为体贴,被我当面撅回去,估计是气坏了,忘记要回来,第二天我就启程往边关去了。”
卫枕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了,又问:“那今上呢?”
大将军:“看着像真心,”他毫无诚意地一耸肩,道:“谁知道,我眼瞎。”
卫枕忧虑道:“难得合你口味,我看你也撑不了几天。”
大将军用一言难尽的神情看着他。
卫枕自顾自道:“叛军的事,二哥同我说了一些,我看你现在精神尚可……”
大将军突然笑了一下,对他摆了摆手,说自己:“没什么,还能再绷个三四月。”
大将军往后一仰,头靠在石壁上:“我下手够快,叛军杀我不成,谋刺官家又不成,乱了阵脚,看着吓人,其实不足为惧。趁这个时机,我想改改兵制。”
第8章 九
8 九
大将军的判断还算准确,六月末广信军派人将乾宁军指挥使押送回京,被职方司敲开了口,招了原来各自的安排。大将军微调了部署,叛军的信阳、苛岚、宁化三个军在颍昌府,南安、火山、保德、云安四军各自为战,拖到八月份,叛军自己分崩离析,岢岚军伙同宁化军指挥使绑了沈阙,出城请降。
大将军巡营巡到一半被人喊过去,穿一身轻便银甲,提着摧山走到城门口,沈阙被两个士卒按着肩头跪在地上,见他走过来,眼神先从刀鞘上滑过,而后微微眯起眼,对上大将军视线。
沈阙施施然道:“劳驾让让,你晃得我睁不开眼了。”
大将军在他身前站定,五指接连屈伸两下,从刀柄上移开,接着示意士卒放开他。
大将军迟疑道:“我想不明白。”
沈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不是早知道我爱奢靡贪权势顽固不化——”
长史嗤笑一声:“我身后是勋贵功臣,陪你出生入死多年是为了天下太平,现在太平了,你要损害我的利益,我自然不答应。不好意思,没杀成,让你想多了?”
大将军:“为何不收手?你明知我……”
他顿了顿,自知道沈阙谋逆以来一直维持的端肃镇定到此终于被难言的失措撑开了一道裂缝,大将军微不可查的哽咽了下:“你救过我三次。”
沈阙:“大概因为我是个真小人?”
他惆怅的叹了口气:“我不是你,借来的威望终究是一时的,我约束不了他们,只好撞一撞南墙了。”
大将军默然良久,沈阙抻了半个懒腰,手绑在身后,肩头动到半路被扯了回去:“你问完了,该换我问你了。”
他道:“想过造反没?”
大将军眼神微动,继而他把视线从沈阙脸上挪开,抬头看向他身后的城墙,简洁道:“想过,嫌麻烦。”
他们说话这会儿功夫,同平章事许翊迟大将军一步赶了过来,沈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大将军说:“既然你打定主意做忠臣,那我只能做小人了。卫帅,给我个痛快。”
沈阙:“杀了我。”
大将军幼时是个柔软心肠,后来在血沥沙磨里滚过一遭,仿佛就变得坚不可摧起来,他皱了皱眉,目光沉甸甸的从沈阙身上拖过去,抬手抽出摧山。
大将军:“好。”
沈阙一叩首:“我无家累,如君不弃,清明坟前记得请我一杯水酒。”
同时许翊惊道:“大将军!不可行非刑之刑!”
卫桓应完一句,充耳不闻地把雁翎刀横在眼前,日光被颤抖的刀刃切得细碎,莫大的痛苦行至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将知觉蜂拥一般塞进脑子里,他突然大哭起来,近乎嚎啕道:“记得!记得啊!”
言罢大将军手起刀落,沈阙大笑声戛然而止,身首被一刀斩断,人头在巨大的冲力下滚出三尺远,摧山刀尖没入地面,无头的躯干抽搐几下,悄无声息了。
卫桓松开手,膝盖一软,跪倒在尸首前。他一手撑住地面,无意识中也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手掌生生按进土里,被汨汨流过的血盖了起来。
卫枕拉走还想说话的许翊,在他身后默默地站了片刻,差人到颍昌府买了口薄棺,又找来仵作替沈阙入殓,才道:“节哀。”
卫桓神魂都不在这里,他定定地望着血迹流干,伸手拾起刀横放在地上,抬头看了卫枕一眼,继而猛地一拳砸到刀面上,腕甲与刀面相撞,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