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冠璟也不觉得坐失良机有多么可惜,“等,我也觉得就此起事略显仓促了。仔细想想,韩成玦励精图治,礼贤下士,忧国忧民,也算个好皇帝,这样的皇帝不应该客死异乡。夫妻一场,他没对我动过杀心,我也不忍杀了他。我得了天下,心有不甘的只会多不会少,届时恐怕还是要打,多少人要诛九族,多少人要一身剐,生灵涂炭,白骨累累,以祭皇位,届时我只能一人承受。”
惜玉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哪怕把手放在她肩头都僭越了。
送别的那天,梁冠璟立在码头上看了很久,在韩成玦看来很有些依依不舍的意思了,仿佛船舱里的千山雪不存在似的。此刻韩成玦也很有些依依不舍,如果梁冠璟还像未出阁或者新婚燕尔时的梁冠璟,那他一定至死不渝,现在虽然两人有了很多隔阂,他对她依然有情,永远拿她当正室发妻,一国皇后。无论梁冠璟发怎样的脾气,抽了他多少个耳光,他都舍不得放开她,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梁冠璟其实并非依依不舍,她是拿了屠刀在打量下手的时机。
虽则不忍,到底动了杀心,以前虽然也动过,却只是想想而已,没有仔细筹划过。
梁冠璟轻轻地按住自己的小腹,突然道:“惜玉,我可能怀孕了。”
惜玉大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怀上孩子了……女人是不是怀了孩子,就会心软?杀伐谋断的勇气和理智都丧失了。”
惜玉心中疑问的重点不在这里,“可是皇上才来了没几天。”
“不是他的。”梁冠璟本来不想说的,但是对惜玉不说不行,“是顾长风的。”
惜玉又一次沉默了,“你怀孕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告知皇上?”
“不知道,我还在考虑。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如果长得实在像顾长风,也瞒不过去,我打算把孩子抱回顾府让他养着,如果长得像我,最好也是女孩儿,不然这就是嫡子,是未来的储君。”
惜玉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孩子将来有很多变数,小时候没长开,万一将来越大越像姓顾的,皇上还不宰了你?”
“我那么蠢,等他来宰吗,到时候肯定是我先宰了他。”梁冠璟脸上又有了杀气,“只是新主年幼,他日母子夺权怕是免不了。杀韩成玦我都下不了手,杀自己的孩子……我将来会为了他放弃这天下吗?这样想想,觉得还不如没有子嗣的好,跟宫里其他女子生下的孩子夺权倒没什么负担。我甚至想过铭玥的孩子将来若继承大统,我会不会对那个孩子痛下杀手。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我会想,好了,现在不用愁心这个事了,结果偏偏……”说着她再一次抚摸自己的小腹处。
惜玉说不出安慰她的话来,只能保持沉默。
“大概老天也觉得我杀孽太重,所以故意拿这个孩子来逗我。一将功成万骨枯,男人建功立业可以杀戮无数,女人要想得天下,是不是需要杀更多的人?”
惜玉道:“娘娘宅心仁厚,心系天下,怎么把自己跟嗜杀扯一起了?若一战而得百年安定,那便不能吝惜血泪。皇上固然是个好皇上,但是离一代明君还差得很远,自古能不能坐上这个龙椅,能不能坐稳这个江山,都是各凭本事。”
“如果铭玥在这里,我会从容很多,可是一想到她已经不在人世……”
说到此处,又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龙船消失在运河尽头,梁冠璟转身离去,北平还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她去忙,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
转眼入冬,转眼开春,梁冠璟穿上嫩绿的薄衫襦裙,突然就想去嵩城看看,去年这个时候她与她成双成对,人面桃花,今年累累白骨已经没入城春草木,她终是放不下。
惜玉却道:“人都不在了,触景伤情,娘娘还是莫去了。”
梁冠璟不是个能听劝的,想到了便一定要去。
坐着马车在重建的街道上行过,竟遇到张六指和张九斤祖孙,原来嵩城遭逢大难时,张六指又被连夜叫去郊外一户农家帮着产妇接生,这才躲过了屠城之乱。
张六指带着孙女儿给皇后娘娘磕头,见梁冠璟已经大腹便便,因笑道:“我就说董家都是贵人,想不到董六爷是咱们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呢!”
在北地尤其是嵩城,皇后假扮董一鸣,东平女真,南救太原,北荡蒙古已经口口相传,成了神话故事。
梁冠璟突然很想下令杀了张六指,因为她明明说过苏铭玥是金枝玉叶大富大贵之相,生的孩子更加不得了。如今她的杀意随时闪现,当然也就是一闪而过,她微笑着与张家祖孙攀谈了几句,甚至说临盆之际希望张六指来接生,彼此谈笑一番之后,梁冠璟离开嵩城,在绿野接天的地方她靠在窗棂上只是发呆。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了,神态安详,仿佛用一颗已死之心在回忆前尘往事。惜玉觉得这个样子的梁冠璟简直美得惊心动魄,她坐在她对面,差一点伸出手去拥紧她。
回到北平行宫不久,另有一名不速之客到访了,通报的小太监说来人自称是国舅爷,梁冠璟还愣了愣,以为是梁玄琛回来了,也不等通传,她挺着大肚子快步走出内庭,在春日晚樱下看见了一身锦衣,fēng_liú潇洒的梁青钰。
梁青钰笑嘻嘻地跟她行了个平辈礼,见梁冠璟竟然大着肚子,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恭喜个不停。
惜玉搬来一个凳子,梁冠璟就在春日树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