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奇修士沉默了一会,再抬头时,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真是想不到啊,你竟有这把刀。原来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丝毫胜算,难怪你敢赌。”

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谁都没见过这一向桀骜的少年失魂落魄的模样。段光远一转身,也松开了掌中长剑。

那把剑锋锐利寒意凛然的长剑,竟悲哀地铮鸣一声,又在他掌心寸寸碎裂成片。

一阵风过,那些晶莹的碎片似月光又如水晶,细细碎碎撒了一地,而后什么都看不见。

“其实我也胜得侥幸,差一点就输了。”楚衍还是那般谦虚自若,“刚才我索性赌上一次,就像看看能否让这把刀冲破玄器关卡,好在最后成功了。”

不,全是假话,段光远心中了然。

他与楚衍之间的战斗,明明是结果早已注定,与双方修行多久兵刃如何,根本没有丝毫关系。

只要楚衍是割昏晓认定的主人,其余之人都只能是一块垫脚石罢了,颓然注视着楚衍步步高升踏上顶峰,既无资格抱怨,也没能力挽回什么。

也许在旁人听来,楚衍的话是为显示风度,是胜者对败者态度良好的安抚。在段光远听来,他却捕捉到了非同一般的信息,让他本来就极亮的眸光,又跟着冰寒三分。

其中有了然有解脱,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也有几分自暴自弃的颓丧与暴虐。

段光远忽然凑近了,一束细细声音收束成线,传入楚衍耳中,“原来你还不明白,你竟然什么都不明白。”

话说到最后,已然变为狂笑大笑傻笑。气息一下下地呼出收进,到了最后已经不成模样,已然让人觉得段光远快要癫狂。

玄奇修士肆无忌惮地笑了好一会,哪怕楚衍皱眉冷然已对,都未打消他肆自的笑意。

尽管段光远在神识传音中笑得肆无忌惮,他的表情还是沉静如冰,是春水乍融冰面快要破裂的沉静。

越是冷静越是狂妄悲哀,楚衍本能地察觉出一点不妙来,虚虚实实笼在心头,让他觉得有些惶恐。

莫名惶恐是来自于神识之中的,如遭雷殛大限将至般终日惶惶不得安宁。楚衍本能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太上派什么都没跟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从没有这么高兴过。”段光远在狂笑的间隙中,还能分出些微时间来嘲笑楚衍,已然是崩溃前的肆意无碍。

忽然之间,他就收敛心绪平静若水,一字一句都带着冷然与不快,“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偏不告诉你,非要等你自己发觉。”

“不过是输了一场对决,段道友不必如此。”楚衍不知劝解什么,只能这样苍白无用地说了一句。

他头疼得要命,也猜不出对方如此悲怆的理由。

又不是生死相博神魂无存,段光远甚至都没受伤。等他一出了幻境,还不是一切照常?

第二名又怎么了,总不见得次次都要第一吧,那该活得多累。

谁知段光远并不领情,他诘问道:“谁要你可怜我,谁要你可怜?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人当真是桀骜极了,即便楚衍不想与他想斗,段光远还是坚决果断地撞在了楚衍的刀刃上。

直刺入心,血液横流,是不死不休的难缠劲头。楚衍嘴唇一动,已然愣住了。

第76章

尽管楚衍身处幻境之中,鲜血溅到面颊的感觉还是太真实,灼热黏滚烫,气味浓重无法消散。

段光远这一下自我了断太果决,快到楚衍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少年抹了一把脸,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楚衍不是第一次杀人,照理说他根本不必如此惊异,更何况段光远也并非因他而死。

但楚衍还是不可抑制地心底发酸,既是若有所失,也是惆怅太重未能释怀。

那种惆怅是隐秘而不可言说的,似是见到老友因你而死,又像亲手屠戮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微微的负罪感与自责让楚衍心神不宁。

明明他与段光远并不熟识,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并不好,那股惆怅之意还积蓄在心头,挥之不散莫名惶恐。

仿佛某种不知名却极美丽的花骤然凋谢了,剔透花瓣飘散零落,让你心中某处也跟着死去。

一点点一分分地凋零破败,风一吹就不留痕迹,什么都不剩。

从此之后,你已不再是你。

命途急转直下步入低谷,可怕的是无法挽回。

为何如此惆怅呢,他们只不过是身处幻境罢了。哪怕受了再重的伤,苏醒之后仍能恢复如初。

既非生死离别,却这般记挂于心不得安稳。莫非他与段光远太过投缘,刚刚打了一场就视对方为至交好友?

理由实在荒诞,楚衍都想肆意大笑,嘲弄一下自己莫名多情。他唇角向上一扬,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他整张脸都是木然又呆滞,似是自己虽未觉察到那天大的悲怆之意,可整颗心早被浸染彻底。

楚衍睫羽颤动一下,他伸手从段光远胸膛中抽出了自己的短刀,又轻巧利落地避开了喷溅的深红。

等到那人身体沉沉坠向地面后,楚衍还望着段光远的那双眼睛,似想看穿其神魂深处。

自己想看到什么呢,明明是一双没有光彩又无生机的眼睛。一望过去,呆滞又麻木,都比不上普通凡人目光灼灼有神。

楚衍意欲转身离去,本能告诫他不要迈步,再静静待上刹那,以此当做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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