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下次?”

“没有了,没有了,”蔺晨赔笑道,“我答应你,下次我一定不骗你。”

可是萧景琰一点也笑不出来。

“什么时候中的毒?”

“怎么,要审问伤员啊。”

“答。”

蔺晨想了想,现在“敌”强我弱,他还是老实交代比较好。

“那天正午,在兵马大道,”蔺晨老老实实答道,“这事其实挺乌龙,那日我在马车上与一群通天帮的人缠斗,在乱斗之中有人将自己的同伴砍伤了,同

伴身上的七寸钉的血毒便染在了刀上,然后那个人不巧又用那把刀伤了我,所以我才中了毒。我最开始以为他们是在刀上抹了七寸钉,后来在天牢看

到那个突然死亡的犯人,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七寸钉的毒就在他们的血中。”

怪不得,萧景琰想。

所以那日在天牢,蔺晨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那个死掉的犯人是中了七寸钉。

“这些日子你一直不肯让我看你的伤口,是不是因为中毒?”他又问。

“其实本来觉得不算多大个事,就没想要告诉殿下了。”蔺晨说。

“这还不是大事?”

“别急别急,听我解释,”蔺晨说,“本来解药我一直随身带着,可是刚刚事出突然,落水的时候解药被冲走了,这荒郊野岭的,那么大的雨,又暂时找

不到药草,所以我才想着先凑合一下用个临时的治疗方法,切个经脉伤口,集真气把毒液从伤口逼出来。不过刚刚可能是真气一下子用太多了,所以

一个不小心就让殿下看了笑话。”

“你说的都是真的?”萧景琰也不知该不该信他。

“真的,”蔺晨跟他保证,“今日份的余毒已经被我尽数逼出,等到我们回了王府,我再补上几副解药便可。”

萧景琰终于放下心来。

“那你睡一会儿吧。”他看看天色,“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先养养精神。”

蔺晨看来是真的累了,也没有推辞:“那就麻烦殿下守着后半夜了。”

“对了,”然后蔺晨似乎想起来什么,瞅着萧景琰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刚刚忘了告诉殿下了……”

“什么?”

“……殿下不束发,也很好看。”在沉入睡眠前的半梦半醒间,蔺晨道。

伴随一道森亮闪电,轰然一声惊雷,炸得萧景琰的胸口嗡嗡作响。

然后他发现,那振聋发聩的,不是外面的雷声,而是自己的心。

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很乱。他有些迷惘地用手按着那里,竟然也无法让它安静下来。

他突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一个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怪念头。

外面雷鸣不歇,却也没有他胸中聒噪。

仿佛有一千个声音在争相竞言,却又瞬间沦入万世沉寂,一个字也听不清。

可是如若脱下绑负在自己身上的千斤脚镣万重枷锁。

可是如若他也能如别人一般开怀笑痛快哭心碎则伴酒而醉快意则击剑而舞不用再压抑自己的喜怒哀乐。

可是如若很用力很用力地去听的话。

那么所有的声音都会汇成两个字。

柳氏说过的,花不寻说过的,他却觉得自己从来不曾懂的那两个字。

——喜欢。

喜欢?!

只是短短的一瞬,他的心里却涌动过百千种滋味。

他想起来自己问: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有喜欢吗?

他想起来花不寻回答:世间万物,一花一木,一沙一石,都有喜欢。

而自己,非花非木,非沙非石,只是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男人。那么对谁动情也并非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蔺晨?

……不可置信。

这一生,萧景琰还未曾对任何一个人动情。

他也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铁石心肠。只是生在恩情寡淡的帝王家,他看多了太多起落无常争权夺利,经历了太多不由自主无可奈何。梅岭一案后,

少年的他便一直是孤独一人,孤独行来,也要孤独行去。到后来挚友披荆斩棘为他争来的帝王之路,也不过是一条带着血光的通向究极孤独之路。

从未有人教他喜欢,也从未有人容他喜欢。

他的背上,有太多东西,光是挺直腰板前行便如此不易。他又要如何背负“喜欢”那么沉重的两个字呢。

他还以为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早如一块石头,被北境的雪冻硬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总是穿着白衣伴随初樱而来的男人,却像是一把火。就连那块像是石头一般又臭又硬顽固不化的心,也会被这把火烧化,露

出赤红本色。

……不可否认。

喜欢,就像是烧红了的炭火,那么烫,嘶一声就把那个名字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可以对所有人否认,却难以对自己否认。

扒开他的胸膛看看,那个名字就在那里。羞耻也好,狼狈也好,怎么也抹不去。

他不知道的是,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五重塔旁蔺晨陪他送别柳氏,却不问缘由不言秘密只沉默地在他身边的时候?

从毒酒案他被父皇杖斥,蔺晨不仅救下母妃还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的病情的时候?

从金缕衣案蔺晨携锦囊而来,白衣在春风里轻扬,半阙悠然,一身疏狂的时候?

不,更早。还要更早,他想。

也许在他第一次见蔺晨的时候,就有了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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