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之言历历在耳,慕清商闭上眼,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慕燕安丢了手里剑,却握住他的手,抬起那把破云横在自己颈边。
“师父,我给你这个机会。”慕燕安笑着说,“你现在杀了我,一了百了,我保证你还能活着离开迷踪岭……就这一次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他嘴上这样讲,心里嗤笑,目光与赫连沉遥遥一对,暗处弓箭手已悄然弯弓拉弦。
慕燕安的话,半真半假。
慕清商现在要他的命,他绝不反抗,因为这条命本来就是慕清商给的,他收回去,天经地义;
但是他不会让慕清商活着离开葬魂宫,不会容忍自己死后还有别人做慕清商的徒弟,死也一定要拉着慕清商一起。
他满眼都是期待,等着慕清商的选择,把身家性命压在这只手上。
慕清商终于动了,破云剑往后一撤,他还没松口气,便见剑气如虹,划破了黎明将至的天空,向着他的脖颈封喉而至!
慕燕安脸上的笑容消失在这刹那,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睛睁大了!
一瞬间,十几枝箭矢飞射而来,破云在间不容发之际忽然轮转而回,荡开箭矢,却仍有两枝捉隙而来,一枝射穿慕清商右肩,一枝射中慕燕安左腿。
他踉跄跪地,却猛然抬头,一道带着血色的白影在这一刻划过眼前,剑光洒落如雨,竟然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没有人再敢阻拦。
赫连沉把他扶起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就这么放过了?”
“怎么会呢?”慕燕安的手指抠进了泥里,他看着自己那把染血的短剑,目光阴鸷得犹如地狱,“他既然没杀我,就注定得跟我回来。”
后来的事情如慕燕安所料那般。
昔日人人推举的破云剑主沦为了天下不齿的疯魔罪人,一枚金令挑起了异族与大楚的明流暗涌,曾经交友四海的人变成了武林公敌,而慕燕安一番唱作俱佳,成了“大义灭亲”的英雄。
他终于把慕清商逼上了绝路。
慕燕安那天很高兴,因为慕清商放在心里的人与事几乎都背叛了他,
从此以后除了自己,慕清商一无所有。
他只能跟他走了。
做大侠有什么好?讲仁义有什么?人这辈子短短数十载,管那么多做什么?生杀予夺,翻云覆雨,谁挡了路便杀了谁,没人敢对你说个“不”字,这才是快活!
慕燕安心里有那么多妄想,他笑着走向慕清商,看着那人退无可退。
他看到那双暴露在面具外的眼睛染上湿意,他以为慕清商一定会跟他走。
那么高高在上的人,怎会舍得死呢?
可他没想到——
“我做的任何事情,不为任何人、任何说法,只为让自己活成堂堂正正的人。”
话音还在耳畔,人却已经消失在慕燕安眼前。
那处高崖下面是无着绝壁,和一川湍急江河。
慕清商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慕燕安在那一瞬伸出手去,没能抓住他,只拽住了破云剑。
剑刃切入血肉,手掌鲜血淋漓,可他恍若未觉,挣扎着爬到崖边,看着那一道白影如折翼飞鸟,消失在苍茫之间。
他伸出手,什么也没抓住,只有风从指缝穿过。
慕燕安怔怔地,他看着深不见底的高崖,眼中好像吞进了万丈黑暗,湮灭了所有的光。
他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背后无数人欢呼雀跃,大喊着“魔头伏诛”,还有人叫嚣着下山搜查,不可放过活口,而慕燕安依然趴在崖边,染血的破云剑还被他握在手里,剑刃好像和血肉长在了一起。
慕燕安直勾勾地看着下面,可惜除了一片苍茫,什么也看不到。
这高崖十死无生,更何况他受了那样重的伤,就算侥幸没在山石上摔得粉身碎骨,掉进大江里一样是把一身血肉喂了鱼虾。
可慕清商不该死的。
——不,慕清商是自己跳崖,与我何干?
——可他是被谁逼的?可他是不该死的!
脑子里七嘴八舌的声音交杂,嗡嗡作响,他什么都想不清楚,只能怔怔地往下看。
直到晨曦微露,旭日东升。
天上的太阳升起,可他的太阳陨落了,跟着那个人,一起掉下去了。
十、
三年之后,赫连御戴着白银面具走在山道上,背上的破云剑被他挂上一串骨风铃,摇动的时候叮当作响。
自从那天之后,世上没有了慕清商,也没有了慕燕安。
他重新变回了赫连御,人已长成弱冠男子,身量拔高不少,换上了一身白衣,把长发高高束起,揽镜自照的时候,镜子里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
可惜当他拿下面具,露出妖冶邪肆的眉眼时,再多的清冷超凡都跌进了尘埃里,违和到讽刺的地步。
“怎么学都不像你,不好玩。”他无奈地摇摇头,顺手把镜子给摔碎了。
当下他在前面走得正好,忽然眼前一花,脸上便是一轻,料峭春风扑在脸上,微寒。
清悦的女声从头顶传来:“阿商,你怎么又打扮成这……啊,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赫连御抬头,看见盛放的玉兰花树间落下一截绯红衣摆,雪白的花朵下露出半张脸,可惜算不得人比花艳,反是被这玉兰花衬得她不够冰肌玉骨,所幸眉目清秀间暗含大气,倒也不算难看。
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