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捶打向赵让的疯狂中,不如此不足以解恨。

赵让不曾躲闪阻止,更别说还手,他由着叶颖由掌而拳,向他发泄,仍是一声不吭,直到叶颖停手,乜向他恨笑道:“好!好!你要伺候那狗皇帝是不?他不阉你,我来!”

她真失魂落魄般在屋内乱转起来,仿佛在寻觅可供使用的器具,然而一来激动,二来眼前皆为泪水迷糊,她凌乱踉跄的脚步愣是把自己绊住了,差点摔倒的瞬间,她跌入那曾无比熟悉的臂弯中。

这一下,彻彻底底地耗尽了叶颖所有的好胜与固执,她猛抱住赵让的手臂,把头埋于其间,蹭干了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继而张嘴大口狠狠地咬下去,感到拥着她的人身子一僵,她愈发使劲。

当隔着衣物尝到了血腥味道,叶颖松了口,推开赵让,脸色狠戾,声音沙哑:“为什么?”

赵让的双颊已现红肿,唯双眸如常,他眼中的复杂与苦痛,叶颖看不明白,只觉那目光深邃如古井,见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为了那狗皇帝?你……你真的还是男人吗?”叶颖震惊摇头,悲呼道,“究竟为什么?”

赵让抬手,擦去双唇上的血,在叶颖的泣声中轻轻开口:“我……做不了你的男人……你在这冷静会,看着贤儿,我去外面走走。”

待到门边,他倏然止步,不回头而向叶颖道:“六妹……随我来了金陵,我未能保护好她,对不起。你和贤儿,我定会设法——你……暂且稍安勿躁,凡事三思而后行。”

叶颖如梦初醒般,闪身纵跃到赵让身前,双臂张开,挡在赵让面前,眼中悲意荡然无存,只剩彻骨的愤憎,她高扬起头,紧绷着唇:“你不许走。你向我说一句,你抛下我,是为那皇帝?”

赵让略略点头,叶颖剜着赵让,不依不饶:“我要你说。”

“……是……”赵让无奈,抬步欲走,叶颖却仍是不让,她挺直了腰背,定定地直视他,一字一句地再问:“是你违背你我盟誓了,是不是?”

“……是。”

“你曾与我所说的,男子汉一诺千金,都是谎言吧?”叶颖放下手臂,嫣然笑道,“是了,你还教过贤儿,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将军,可否用你欠我的一诺,得你一跪?皆以黄金计数,你并不亏吧。”

她嘴边噙笑,眼角却不自觉地滑下泪来。

赵让沉默,片刻后开言,目中已赤,他涩声道:“好。是我问心有愧,有负王女。”言罢不再多话,默默向叶颖双膝跪倒。

直到此刻,叶颖终是信他心意已决,将屋门让出,泪流满面,怅然低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将军,待贤儿醒来,你亲自与他说罢。”倏尔“哈”了两声,似笑非笑,也不再向赵让多投一眼,快步走入屏风另一侧。

待叶颖身形消失,赵让眼中终究是盈满泪水,他趁其夺眶之前,扬头闭目。

这首古乐府最初还是他诵读给叶颖的。长夜漫漫无眠时,她曾依偎在他怀中,看惯他秉烛夜读,也吵嚷着要认汉字。叶颖不愿习读史书兵法,赵让便找来些朗朗上口的古诗教她,夫妇两人,虽因他公务繁多,少有花前月下,然确也曾有过荡气回肠的恩爱时光。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赵让起身时候,无意间低头,那悬于胸前的玉已不再是多年随身的那枚。

这块新玉,也是他的诺——夫轻诺必寡信,他向来持重,不敢率性而为,奈何身不由己,无从辩白。

将玉翻起,赫然四字“上善若水”,赵让将其在掌心握了一握,大步出门去。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其间真意,应物无穷,游刃有余,赵让自忖尚无此境界,不过事已至此,纵然心有千千结,亦不能作茧自缚,自当寻求一个“抗兵相若,哀者胜矣”的结果。

唯有欠债负人,方能坚守他心中大道……

叶颖呆立在床前,听见门开又关的声音,猛然跳起,此时她眼中早已干涸,泪痕亦浅,她侧耳静听,确认再无声音传来,深吸口气,迅速地将赵让为她披上的外袍丢开,重将衣物穿上。

适才披散头发而随意掷落于地的头饰,她一一捡起,将其全部包裹在那件男子外袍中。

末了,叶颖重新立于床头,弯身低头,默默察看熟睡的贤儿。

六岁的孩子沉于美梦,浅浅而笑,浑似不知人间险恶,妖孽横行,随时有邪佞之物欲夺其小命。

叶颖伸手,为贤儿重新掖好被子,长吸口气,把外袍扎成的包袱提在手中,也出了寝屋。

出了院门,叶颖才知这寺庙之大,超乎想像,她走不多时,竟已是不辨东南西北。她与贤儿抵达金陵之后,安排入住的是城郊处,几不曾在城中闲逛,现下竟连个破庙都出不去,她又气又急,怕到天亮事便不遂,正为难间,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个不高不低的声音:“赵夫人,您这是去哪?”

叶颖回头望去,竟是她早前给过一巴掌的子玉,那女子孤身立于月下,娉婷婀娜,身姿绰约,向叶颖拜了拜,笑问:“夫人与将军久别重逢,不正该如胶似漆么?”

“你——”叶颖声音一哽,扬了脸道,“别再称呼我夫人了。他赵让要作皇帝的妃子,把我休了。我要回南越去,你们留着我也没用,让我走。”


状态提示: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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