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瞧见王悦望过来,他没说话。
王悦笑了起来,良久才低咳了声,问道:“你之前到过姑苏?”
“到过。”
“这里的官员你瞧着怎么样?”王悦凑近了问道,“我听说他们大多数在谢家当过幕僚,你觉得他们如何?”
“长江以北是动乱之地,南来的流民与士族杂居在当地,姑苏城齐聚天下三教九流之人,当地的官员从未将朝廷放在眼里过。”谢景说着话,轻轻扫了眼王悦。
王悦闻声陷入了片刻沉思,“这听着还挺麻烦,那你觉得他们收到你的信后,他们会肯借粮食吗?”
“会倒是会。”谢景望着王悦,接下去道:“不过兴许需要些时间,姑苏当地士族众多,需要一定的时日去协调。”
王悦顿时颇为后悔,“应该早同你商量的,王有容这耍我吧?”
“三月前已经通知过姑苏官员了。”谢景望了他一眼,“你父亲找的我。”
王悦闻声猛地一愣,“王导找过你?什么时候的事?”
“王敦入京不久。”
王悦忽然懵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与我商量姑苏收粮一事。”谢景将走路不看路的王悦往自己身边轻轻带了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他只和你商量了粮食?没了?”
“没了。”谢景错开了话题道,“姑苏城不比其他地方,住驿馆与借住民宿都不太方便,你之前打算住的地方我看了,要换。”
王悦一顿,“换?那要住哪儿?”
谢景望了眼山外。
姑苏城最多的便是山寺,大小山寺林林总总散落在山水间,举目望去,白云绿水,红瓦青墙。后世有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讲得虽然是南北朝时期的事,用在东晋却也很合适,十四个字道尽了珈蓝风光。
东晋时期,佛教鼎盛虽比不上南朝鼎盛之时,但风行的势头已经初萌,建康城大街小巷时常可见带着斗笠披着黄衣的僧侣,许多僧人喜欢将朱门自比蓬户,他们原先大多是出身荣贵的公子郎君,因为倾慕佛学才遁入了空门,他们在中原传经布道,极大地促进了佛教在汉人之中的兴盛,现如今最有名的僧人应该是琅玡王氏出身的王潜,那人是王悦的世叔,眼下在余杭当和尚。
在东晋,结交僧人是件很有地位的事,名士不结识僧侣道人,压根不好意思出门。
谢景领着王悦来了座山寺,王悦仰头看了眼。
“灵岩寺。”王悦看着那山寺大门半天,忽然失笑,“怎么破落成这样?”
在余杭同自己那位极有钱的世叔打交道打习惯了,王悦印象中的寺庙都是金碧辉煌堪比皇城,里头的和尚都是嘴上说着四大皆空,实则个个精明吝啬守财奴,那即便是比不上王潜,再不济也得是占了好几个山头的地头蛇。对了,他那世叔还是个吃肉的和尚,在东晋,当僧人就是这样风光,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还能吃肉。
怎么这寺庙瞧着这么寒酸?
王悦跟着谢景走进去,寺庙里头相当冷清,别说僧人没有,就连佛塑也不多,有的空位甚至索性挂两张罗汉菩萨画像滥竽充数,王悦打量了两眼那画上粗糙到潦草的工笔,想说点什么,顾及到谢景的面子,硬生生地又忍住了。
转了一圈,唯一给王悦留下点好印象的便是这山寺的干净,这寺庙的确极为干净,按道理在山林之中又在深秋之际,多少会飘落些叶子尘埃什么的,可这院子里的小道干干净净连一片叶子都没有,从前殿到后院所有蒲团灯台之物摸上去没丁点尘埃,后院的一口古井更是连井沿的砖头都擦得锃亮。
王悦摸着那井,抬头看向谢景,“你这朋友,活干得挺勤。”
谢景示意王悦回头看。
王悦回头看去,碧桃树下转出来个灰扑扑的圆脸小孩,瞧着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只手提着木桶一只手捏着鬃毛刷子,肩上还搭着块脏抹布,浑身脏兮兮的。那小孩一见谢景眼睛就亮了,忙扔下刷子朝王悦一行人招手,“啊!”
那小孩嗓门极洪亮,王悦莫名就看乐了,那小和尚扑腾着就跑过来了。
王悦随手把谢景往后一拉,低下头看着那小和尚,“小沙弥,你们寺庙的住持呢?”
“小僧年方二十七,我就是住持,这破庙我一个人住。”小孩对着王悦笑了下,侧过头去看王悦身后的谢景,“是谢家大公子吗?”
王悦脸上笑容忽然一僵,把那小孩一把抓过来,“等会,你说你多少岁?”
“二十七。”
小和尚瞧见了后头果然是谢景,他一瞬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忽然反手就抓住了王悦的手,“这位是王家世子吧?”
王悦一顿,“你认识我?”
小和尚大喜,“认识的认识的,琅玡王家的世子啊!”他紧紧地抓住了王悦的手。
不习惯生人触碰的王悦有些僵住了。
王悦正试图将手抽回来。
“世子!你吃饭了吗?要不我给你做去?你爱吃什么?头一次来姑苏吧?”小和尚捏着王悦的手,非常之热情,热情到王悦有些懵。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将王悦的手从小和尚手中拨了出来,谢景将人往身后带了带,他冷淡地扫了眼那一身灰扑扑的圆脸小和尚,“有空禅房吗?我们要在姑苏留一段时日。”
“有!住后院成吗?其他人我来安排!”小和尚立刻爽快道,将脏抹布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