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不着我便琢磨各种杂事,至于皇上为何突然将我拽进宫来,我还不太清楚,帝王家担大抵是不能以寻常百姓的眼光揣度的。
譬如我在这宫中,旁人眼中,只是一个发了迹的四叔将我这无爹无娘的傻侄子接来一道享福,而细细思量,却又是另一番涵义,往好了想,只是单纯地接济,琢磨深了,搞不好就是软禁。
拘在殿中的这些日子,我倒怀念起被爹逼着读书的光景,那时我好歹还能藏些杂书解乏,言行亦是自由的。
对杂人我可以以病拒见,而后宫的那些妃嫔,我是一个也不敢得罪。
来探我的,大多是些有子嗣的,顺带着将皇子一道牵了过来,与民间的亲戚串门没什么两样,她们看上去也都亲切和善,以长辈的姿态问询我在宫中住得如何云云,顺道叫各自的皇儿与我认认脸。
因她们的嫔位大小不一,我总要在身旁的小宦官的提点下行事。
譬如,才人带着皇子过来我只需嘴上客套客套,不必鞠躬行礼,而贵妃过来我就要更加客气,我是觉得这样不好,太势利,但又不得不照做。
早前打听到,宫中皇子最大的也比我小半轮,他们来见我也都客客气气唤我一声“皇兄”。
那些皇婶们来时会顺手捎些小玩意,我也没什么可回,便取了皇上送来的小核桃,遇见大一点的皇弟就送颗大的,小点的就取颗小的。
宫中规矩多,我一个王爷送东西给皇子,便是这核桃也得掂着大小往外送,我是按年龄个头分的,如此也落不下什么话柄。
虽然皇弟们大多都双手接了过去,面上装得极高兴,可我知道,出了门,那核桃肯定就会被丢在一旁。
几日下来,核桃也送得差不多了,该见的皇子都见了,殿中又归于宁静,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闲,我将宫人都散了去,只余了三两个在身边侍着。
傍晚,我坐在内殿的竹席上,捏着茶杯挑了挑浮茶,刚凑到嘴边要喝,却见一道细长的影子拉进殿门,眼看夕阳将那影子越拖越长,我扭头轻声道:“你去看看,殿外立的是何人。”
宦官得了令便出了门,片刻后我瞥见他躬身向大殿外侯道:“恭迎大皇子殿下。”他故意提了嗓音,特地提醒我,我便识趣地搁下杯子起身迎客。
我理了衣衫踏出门去,正要出门客气客气,却见那人逆着光负手而立,夕阳的余晖下,耳朵的血丝都照得一清二楚,他先我一步拱手道:“泰王殿下。”嗓音一丝不苟。
可惜,多俊秀的孩子,言行却像个小老头一样,说话板板正正,他进了门又道:“承祯本应早些拜会泰王,只因近日尚书房功课繁多,便迟了些。”
我笑道:“无妨,无妨,大殿下快请坐。叫泰王倒显生分,同他们一样,唤我皇兄便好。”
他先冲内殿扫了眼,又将目光转向我,稍稍将我打量过后才与我相对而坐。
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眼神却是古水无波,老实说,我不大喜欢这种孩子。总觉得他们长大必要搞事情。
我乡试同期试子中,考第一的就是这种人,连剑成,名字带着“剑”,人也锐得不行。
十一二岁中了举,一路顺风顺水中榜眼,成了朝廷命官,为官才两年,就已经杀了不少贪官污吏,抓贪官本无错,只是他太狠,一点也不给人留后路。秃子头上他也能薅出三根毛。
听闻半年前,有个三品大臣不知为何被连剑成盯上,那臣子据说是个老实的清官,按理没什么把柄,他却不依不饶翻了他上下十多年的老底,硬生生给人家找出一笔旧账。
连夜写好折子一本参到皇上面前,皇上就假装没看见,他竟胆大妄为跑到太后跟前告状,谁知,太后也正好想动那个臣子,便对皇上施压,小事化大,大事就得大办,最后那个大臣真的就被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