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来说,也是太难了。一边是他父亲拿命换来的东西,是他信了多年,摔了不知多少跟头,跌得头破血流都不曾改过的大义信念;一边是他爱的人,是能叫他想起阳春三月、山中清风、鸟鸣花间,一切美好事物的人,是要和他共度一生、分享所有喜怒哀乐的人。
他必须得在他们之间做出抉择。
邹仪闭着眼,眼前的一片漆黑中突然浮现出了他爹的身影,脊背挺拔,利如古剑。他突然明白了他爹那笔挺的脊梁骨上,压着多少的血和泪。
他们都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喜怒哀乐,就有羁绊牵挂,就有私心偏倚。大道理谁都明白,之乎者也谁都说得顺口,可当真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真真切切明白甚么是切肤之痛!
为甚么是我呢?为甚么是他呢?为甚么是她呢?为甚么是我爹娘呢?为甚么是我兄弟姊妹呢?为甚么是我的孩子呢?为甚么是我的爱人呢?
如果他们做错了,还可以努力劝服自己,但他们并没有甚么过错,他们是逼不得已、走投无路之下做出的选择,没有任何人能责怪他们,可偏偏却要他们的命。
这时候,你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送死呢?
这时候,那些烂熟于心的大义是多么轻浮,它们不能果腹,不能遮体,不能避雨,甚么都不能也就罢了,还要去阻拦他伸出援救之手,要把他至亲至爱的人生生推到黄泉路上,叫他们去死!
邹仪猛地睁开了眼,眼里有一掬水光,这要换做平时,青毓早心疼得不得了,搂在怀里没有原则的好声安慰了,可他现在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不为所动。
邹仪也静静抿着唇,同他对视。
青毓屏息凝神,听着自己的心脏狂跳险些要将胸口捶出个洞来,就见邹仪微微偏头,让发丝挡住了一线目光。
他心猛地一缩,还没有分辨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直觉觉得不妙,就听邹仪轻轻开了口,声音轻得不能吹起一片羽毛。
他说:“对不起。”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青毓浑身一僵。
邹仪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们俩完了。
他们这种关系,不带利益纠葛,本就比旁人脆弱许多,全凭着一腔爱意和纯粹信念,可他们的信念在这里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心中已有隔阂,又怎会长远?
青毓搂着他的手臂陡然松下来,他道:“你……”甫一开口就哑得他自己都听不下去,忙咳嗽两声才道,“你没甚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满谦,你已宽待我许多,我该谢谢你才是。”
这语焉不详的话听得邹仪心惊,邹仪忙去捉他的手,却忽然被横打抱起,在他反应不及的当口丢上了床。
虽然床上有棉被,但还是摔得后背闷痛,他被摔得七晕八素,等缓过劲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绑于脑后,被拴在了床头,青毓拿着他的腰带,面有不忍,但因他背着光,面上的不忍神情似乎也朦胧起来,朦胧得叫人以为是在做梦。
青毓向前一步,用腰带封住了他的嘴,在脑后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若是明日我没回来也不必担心,我已知会过店小二,早上会来敲房门。”
邹仪死死的瞪着他,瞪得呲目欲裂,口中不住发出呜呜之声,青毓的手指在他脑后的结处按了按,到底还是没解开,而是俯身隔着布条吻了吻他的嘴唇,吻得即虔诚又小心,还带着点儿卑微。
“对不起,”邹仪听见他轻得仿若耳语,“我实在是不能见死不救。”
邹仪恨恨的瞪着他,见他要走,突然伸出脚勾住了他的腿,青毓回头,被他这幅不讲形象的模样逗笑了,用手拨开,快步走到他脚够不着的地方,这才慢吞吞回了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将他细细的连头发丝都描摹在脑海中之后,他毫不留恋的打开了窗,抬腿欲走,却忽然听见一声闷响,开始只一声,之后便连续起来,密集得好似夏日的雨点。
他猛地回头,就见邹仪正用头撞床头,那床头柱子是木头做的,被他撞得砰砰作响,青毓那瞬间觉得心脏被狠狠捏住了,他几乎是飞奔过去的。他一把将邹仪脑袋牢牢按在自己怀里,见他额角上的一片红痕,心下更是难受,颤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