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再被镇压,日子就这么周而复始,一去不回头。夏天逐渐学会了沉默以对,并且磕磕拌拌地长大了。童年和少年时代,他自觉每天都是在熬,好在唯二能聊以自慰的,还有读书和学习成绩。

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夏天打小学起就年年考第一,一路被保送到省重点,中考直接免试升入本校,成绩好得离谱,单从这一点看,完全不像是老夏家能养出来的种儿。

2014年夏末,夏至在超市找了份收银的工作,夏天也即将升入高中,后者这时最盼望的,就是离开相看两相厌的“家”,投奔学校集体宿舍的怀抱。

六姐儿当然不会出住宿费,事实上,她肯出高中学费,已经算是奇迹了。夏天只能利用暑期四处打工,好容易攒到小两千,却被一早就盯上他的夏至直接给连锅端了。

那是夏天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走投无路。

而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不是被激发出无限潜能,就是极有可能遭遇一场柳暗花明。

高中军训开始了,说不上是有心还是巧合,夏天目睹了一个姓严的教官当斗,之后听其他教官说起,那人曾做过侦察兵,入伍前还练过八极拳,手底下的确有真功夫。

趁着入夜熄灯,夏天溜出去找到那位严教官。对方听完他的想法,心说这毛孩子肯定是武侠片看多了,三言两语就想打发他。

夏天料到了,当场干了件挺冒险的事,他学着严教官表演的套路,伸手就往人家喉咙上按。

咽喉是致命处,严教官登时一把将他擒住,险些没把夏天的胳膊拧脱臼,然而同一时间,严教官摸到少年细瘦的手臂上,皮肤坑坑巴巴,他低下头,看见了那些经年累月被烟头烫出来的疤。

夏天是故意露给他看的,至于说严教官清不清楚,夏天从不敢往深里想,他只知道那一刻,年轻的教官神情复杂,沉默良久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

整整一年,夏天每天放学都去市体育馆等他,雷打不动风雨无阻。直到严教官复原前,算是把完整的八极拳都传授完毕。夏天记得最后一晚,严教官点了一根烟,对他说:出拳和做人一样,都要留余地,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恨,多少怨,行事前想想后果,自己能不能担得起。

夏天从这话里听出了收敛,他记下了,对付夏至的挑衅,干脆利落一招致命,身上还带不出幌子。他把人按在墙上,只说了一句:我有很多办法,让你比现在更疼,外表却看不出任何伤。

夏至这才惊恐发觉,从来任由他欺负,一声都不敢吭的弱鸡,突然变得强悍了,强悍到他完全招架不住。夏天则看着“哥哥”眼里的惧怕、慌张,心里也说不上有什么复仇快意,不过他知道,自己就快要品尝到自由的味道了。

拿回属于自己的钱,搬出夏家,在接下来的两年高中生活里,夏天得到的快乐比之前十六年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少年人活泼的天性慢慢释放,在集体生活中、解题做题中找回了自信。

夏天喜欢理科,理科里又最喜欢化学和生物,高考报志愿,他填了h大的生物制药,一直很欣赏他的班主任,还拍着他肩膀开起玩笑:以后就等他研究出xx素,拿到诺奖的那天了。

夏天想不到那么大,他只是清楚自己喜欢什么、适合什么。学业和专业,与其说是承载了他的理想,不如说是为他打开藩篱的两把钥匙,他已经等不及要离开六姐儿和夏至,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渭城。

他太急于飞走了,不管是学费还是生活费,一分钱都不想再跟六姐儿要。暑假两个月,他兼职打了四五份工,人瘦得脱相,精神头却特别足。

那时候,夏天真以为自己要时来运转了,这辈子总还有盼头,他将来一定能做个堂堂正正、体体面面的人。

一场豪雨,终结了所有期许。

夏天从没想过,城里下个雨也能淹死那么多人,更没想过这种事,有天竟会摊到他自己头上。

那天他去给朋友家的小超市送货,店面在市中心的地下广场,雨水倒灌进来的一瞬,他耳边充斥着大人小孩发出的凄厉尖叫。

都说人在临死前,脑子里会闪回自己的一生,就像过电影那样。夏天想,他活了十八岁,一生泛善可陈,大概也就剩下高考成绩能拿得出手,好歹是全省理科探花……不过没什么用,他今天死了,尸体没准会躺在太平间很久都无人认领。

传闻被水淹死的人,会积攒极强的怨气。可能连老天爷都怕他报复社会,居然没给他重新投胎的机会,而是把他一竿子发配回了过去。

“哎你刚说,你表哥那村儿叫什么来着?”

“白牛吧。”

“少来,牛有白的么?”

“那就白马,嗐,你管他呢,反正就是巨土,那人也巨土,穿得就跟旧社会的似的,我都怀疑他以前洗没洗过澡。”

“嘘,你小点声,让他听见了不好。”

“怕什么?他在我家白吃白住的,他敢把我怎么着!”

讽刺的嬉笑声从门缝里飘进来,夏天漠然听着,视线落在桌子上的翻页台历上,上面清楚的显示着一行日期:1993年8月28日。

93年,对于99出生的夏天来说,可谓既遥远又陌生,他也完全不记得,这一年,究竟有什么载入史册的大事发生。

他就这样静悄悄地穿越了时空,死而复生。变成了另一个,不光同名同姓,甚至连长相都和自己原先差不多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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