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山河不满意,但还是不情愿地答应了,他得为自己打算,所谓养儿防老,这么看,老夏家日后能有出息的也就只有夏天了,为自己将来晚年考虑,他不能把大儿子得罪的太狠。

可他的承诺又太一厢情愿了,丁小霞和他早就不同心,夏山河镇日忙着厂子里的活,只兑现了看住丁小霞不让其人进城的话,却完全不知道人家成日在忙乎些什么。

很多事说起来都离不开一个“巧”字,丁小霞那时节在公车上撩狠话,可脑子里也仅仅有个苗头而已,市政府、省政府大门朝哪开她都不清楚,谁知回去之后,她却意外地发现,机会来了。

起因是她平时来往不多的表哥,其人在邻村做了三年村委书记,成功带领全村人民发家致富了,一不小心,这番事迹就被树立成了典型,在省内各大报纸占据了不少版面。白马村的村长少不得也要虚心取经,隔三差五便请其人来谈谈经验,本村村民们也都积极参与,毕竟是发家致富嘛,人人都争先恐后。

听说下个月表哥就要上省城开会做报告,丁小霞抓紧时间,把人请到家里,好酒好饭一通招待,席间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酸的模样弄得人家表哥差点没吃下饭。

她罔顾事实,大肆渲染他们母子如何被夏天欺负,夏大壮又是如何被夏天打成重伤,村里人人都知道,无奈当时夏天要进城了,她想着他从小没娘身世可怜,心一软,当时就没和他再计较。

哪知这回进城去看他,却被他挑唆了亲戚把他们母子撵了出来,两个人无处栖身,只能在火车站将就了两晚,都如此凄惶了,夏天还放话说要再敢来烦他,将来指定不给她养老送终。

活脱脱就是个新时代继子嫌贫爱富,不认含辛茹苦糟糠继母的范本。

表哥听得勃然大怒,痛骂之后,想起了问题关键:“他打了大壮,那时候你就没上医院开具个证明?”

丁小霞可怜兮兮地摇头:“我哪懂啊,就在卫生所开点药对付过去了。哥,你意思是不是得有证据啊,那卫生所的大夫、护士能证明不?”

“唉,当时怎么不长脑子,这些啊,都只能算是间接的。”表哥恨铁不成钢看着她,“要说你们这些人呐,就是愚昧,什么事都捂着掖着,老想着家丑不可外扬,结果怎么着,把证据全弄没了吧。”

丁小霞巴不得家丑扬遍全天下,眼珠转了转,她问:“这事村里人都是见证,左邻右舍有眼睛的全看着呢,要让他们出面作证行不?”

表哥想了半天:“写个证明材料吧,这口气咱得出!甭管什么时代,尊老爱幼、孝敬长辈那都是必须的,这种人就算进城考上大学,人品低劣迟早也是社会蛀虫。你尽快让村里人写材料,集体签上名,等这次上城开会,我找个机会把问题反映给相关领导。”

丁小霞听得喜不自胜,半晌又期期艾艾地说:“那哥,你和我一道去说说呗,有你在,他们估计还愿意帮忙,要不,这年头谁爱管别人家事啊,都是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看旁人笑话的。”

表哥熟知基层风物人情,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当场点头应下。

由丁小霞主导的这场把“城里人”拉下马的行动,旋即就开展得如火如荼了,而村里最后一个知情的,却是她那个傻兮兮、全程被蒙在鼓里的丈夫夏山河。

此时,远在百公里外的省城,连日来也并不消停。

新一轮的严打开始了,扫黑除恶,扫荡黄赌毒,在那个年代里,这种类似于“运动式”的行为本身,难免也会出现一些过于激进的地方。

赵盛华兄弟俩都被波及了,二人收到消息迅速南下,留下一众小弟们守着自家那点地盘,其中就包括那个曾经被夏天一板砖拍花了的皮夹克倒霉蛋。

撑腰的大哥不在了,倒霉蛋其实也算安分,每天最多在街面上撩个闲、张个势、吃饭赊账不给钱,都算不上是什么能要命的勾当。

这日夜半打完麻将,他晃荡着去街口常去的一家肉饼店买夜宵,肉饼店小哥是外地人,平日老实本分、寡言少语,被他赊账赊得都麻木了,一声不吭给他包了两张饼,钱的事一句都没提。

倒霉蛋赢了两把钱,心情一好,嘴巴越发的欠,胡噜起肉饼小哥的脑袋揶揄地说:“这大半夜的也没几个客人,至于这么勤奋吗?还不跟媳妇耍去,龟儿子,就你这样的,回头脑袋顶上都冒绿光了,自个儿还不知道呢吧?”

他光顾着耍嘴,没留意到肉饼小哥的脸色当场变了——的确是绿了,小哥早起进完货,回家就发现老婆没影了,只留书一封,上头罗列着他的各种无能、各种没出息,一字一句简直罄竹难书,最后还不忘了预言,他这辈子都是个当乌龟王八蛋的命。

倒霉蛋见他不言语,更觉得欺负起来挺好玩,怀着恶意乜了他一眼:“龟孙儿,什么时候伺候好爷,爷给你发个老婆吧,不就是女人嘛,你那话不行也没事,让她给你口活,就是你丫这三棍子兜不出屎来的样,哪个娘们儿能正眼瞧的上你啊。”

说完,他心满意足了,嘴里哼着走板荒腔的小调,踱着步子慢悠悠地出了门。

激愤之下,被压抑的情绪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点就能引燃,肉饼小哥耳边充斥着刚才侮辱性的戏言,眼前闪过老婆留书里的那些字句,恶意蓦然从两肋生腾起来,他抽出剔排骨用的的那把尖刀,连油都没抹一下,攥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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