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一派天真,他显然没有把阿七当回事,还以为是正在跟安容说事的下人,于是洋洋得意自顾说道,“大人,您上次教的那句诗,我反反复复练了好几遍,就等……”

“你先下去。”安容打断了小陈的话,脸色不自然地瞅瞅阿七。

小陈虽然话不吐不快,但很听话,即刻便退下了。

人去楼空,阿七傻愣了一会儿,垂眼不语,心中已猜出个大概。三年的时间不短了,足够换间枕眠的屋子,再换个说贴心话的人。

“我去……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再……再备点晚膳。”安容落荒而逃,他怕阿七问他,刚才那个人是谁。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一切也就准备妥当,下人们抬来木桶,再装满热水,很快屋子里热气腾腾,氤氲开来。

奇怪的是,安容自刚才出去后,迟迟未回来,阿七也不再等他了,直接脱去衣物,坐进了木桶里。赶了许久的路,人困倦至极,又得以热水浴身,脸色坨红,不一会儿阿七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倚在木桶边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阿七是被安容从水里拽了出来,哗啦的水声,一地湿答答的水迹,好梦被扰,阿七皱眉,“怎么了?”

安容木然地呆立在阿七面前,很久,喉头滚动,他才艰难地开口,“别吓我……”

刚才安容进屋子的时候,在木桶边沿没见着阿七,走进了些,发现这人整个身子,包括口鼻都淹在水里,冲动之下,就有了此举。

阿七也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这会儿赤条条地暴露在空气下,不免尴尬,于是阿七还是坐了下来,把身子隐在水下,然后又说道,“太困了,刚才都快睡着了。”

安容这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长吁口气,坐在木桶旁,抚上阿七的头发,凑近闻了闻,“有味儿了,你这几天没洗了。”

“也就……半年吧。”

“瞎说。”说着安容解开阿七的青色发带,手里沾上水,从头到尾缕几遍,动作轻柔而舒缓。

阿七溺在这一方温柔中,微阖双眼,随意问了句,“刚才那个莽撞的孩子是谁?”

安容帮阿七洗头的手倏然止住动作,“就是一个下人。”

阿七清晰感受到这人的僵硬,也没再多问什么,泡在桶里,暂且小憩片刻。

“老爷,老爷——”连着数声的嚷叫,想必定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儿。

“老爷,那孙公子正在闹呢,大哭大闹,就是不走……”

阿七转头对向安容,“你去看看吧。”

安容推开门走了,临了还回头看看阿七,“等我回来。”孙公子该是刚才那个孩子吧,阿七如是想。

安容方才让管家各自给了他们五百两,以前留着他们,无非是怀着份对阿七的念想,可是,这会儿阿七都回来了,他们自然也就失了那份用处。安容自认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办起事来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小徐和小陈倒没有过激的举动,小徐在一旁沉默并不说话,而小陈就是个孩子,这会儿还惦记着他那句诗呢,见到安容第一句话便是——“大人,什么时候我再把那诗写给您看看。”

而小孙,鼻涕眼泪一把,在撒泼打滚闹腾呢。“爷儿,凭什么好……好端端地恁把人赶走?”

安容眉头微蹙,明显不悦,吩咐左右,“把人赶出府。”

“我不走!我不走!”那厢正是又哭又闹,拳头乱挥,仆从们也不敢上前,不是怕他的花拳绣腿,而是怕不小心碰伤了他。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小孙与老爷是那般关系。

一直服侍小孙的婢女梅香此刻也在一旁,看这情形,委实不好受,只能悄悄别开眼。

僵持不下又是一阵磨蹭哭喊,阿七这时却过来了。眼前所见的一切,他完全看不明白,一个男人瘫坐于地,哭得毫无半点形象。这人身旁还站着两个手提包袱、衣着鲜华之人,其中就有刚才在西厢房碰到的那个孩子。除这三人,周围还有许多丫鬟仆人。

安容赶紧走到阿七身边,语带慌张,“回去吧,这里乱得很,下人……犯了错,正按规矩伺候家法……你先回房,我一会儿过来陪你用膳。”

阿七简单应了声,眼睛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人看,心中狐疑。

见着了阿七的梅香,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惊魂甫定,这才意识过来老爷今日为何要整这一出。原来,是“原配”的主子没有死,这会儿回来了。

小孙也瞧见了阿七,此刻正睁着核桃眼紧紧盯着他呢。只是这越打量越叫人心凉,自己的模样竟然跟那人如此相似。那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爷儿会对他那般关怀备至?这些疑问如坠石一般,砸向小孙心口,他即便被扫地出门,也得“死”个明白。

“爷儿,他是谁?”目光哀怨戚戚。

安容急怒,“把他架出去!”

“爷儿,你好狠的心,年初你把我们几个接进府来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无情的样子。”小孙声泪俱下,句句斥责。小陈和小徐此刻一句话不敢说,一直静站着。

阿七虽然笨,此刻也听明白了,转身回了西面的屋子。安容吩咐管家把这事办妥,不许再扰他,随即赶紧离开了这里。

桌上搁了几盘子菜,还有两碗饭,阿七举箸拨动碗里的米饭,却迟迟不下嘴,安容杵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半晌,阿七还是问出了口,“那几个人是谁啊?”

“不懂规矩……犯了事儿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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