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回了是,起身恭送王上。袖子方一抬,那厢哗啦啦水声漫近,水珠四溅中,铉叶猛地从池水中冒出一颗湿漉漉的黑色脑袋,露出了他完整清晰的面容。

“祖宗,祖宗。”他喊我,兴奋地从池中爬到池边,明黄黄的衣上沉积了不少的池水,大团大团的水印蔓延中勾勒出了他削瘦的身形。

十六七岁,正是翩翩少年时。青涩稚嫩的面容,眉眼却瞧着分外雅致,如春风中悄然拔起的青竹。清淡,素雅,却多了份病态。

眼角瞥到王上回身,他那眉尖似是蹙得愈发的紧了,我不由捏了捏手心,将自己的外衫褪下裹到铉叶身上,笑笑:“铉寺啊,寡人说,你听着便是。”

“你生前虽为国君,享万人之上的尊荣,可如今一死,便尘归尘,路归路,什么都不是了。”

“自然,你再也无须顾忌皇家颜面,更无须扛起一国的重任,自此便自由了。可有一点你要知道,你既入了鬼界,便是鬼界的一员。”

“凡事都有个规矩,鬼界也如人界有个王,而你我皆在王上的管辖之内。抬眼瞧瞧,你眼前站着的便是我们的王上,以后在王上面前不可咋咋呼呼做事莽撞!”

铉叶怔忪,张了张嘴,半天未吭哧出一句。也难为他了,以往都是他受拜,现下让他拜一鬼,也难免心神不受刺激。

好在王上大度,落在铉叶身上的目光未移半分,态度十分平和道:“本王一向不计较这个。既已湿了衣,到玄冥宫换罢。”

语罢,快步而去,将我和铉叶甩在了身后。

我虽不知王上何意,可想着还是不要违抗的好,遂示意铉叶跟上。

铉叶缓步跟上,好奇的凑近我,带了一股子池水的清幽,扑鼻间安抚了稍稍躁动的心神,“祖宗,朕初见王上,虽瞧着他冰冷,心眼却挺好,想来也未辱没了他家祖宗颜面。”

我淡淡瞧了一眼泡完澡精神了许多的他,心道蒂灵池当真有几分本事,且不说这魂魄好了几分,他的身形到显得一丝不漏。

如此一想,心里欢喜,摸了摸他的脑袋,嘱咐道:“寡人虽是祖宗,可你这心操得却比寡人的都宽。王上他祖宗颜面的事儿,用不着你费脑子。在鬼界呆的这些时日,你要潜心泡澡,把魂魄养好才是第一要务,可明白?”

他重重颔首,瞧着甚是乖巧,可也抹不掉刻意板起的国君架子。我心知要他抹掉前尘并未易事,一时也不急,便由着他去了。

瞧了一眼前方王上踽踽独行的身影,思付了良久,我方道:“铉叶,你说王上这般的,若寻鬼后,应当寻个什么样的?”

他愕然,对上我认真的目光,迷惑了:“祖宗,王上祖宗颜面的事儿,朕不好费脑子,这寻媳妇儿的事就更不好费脑子了。”

脚步一顿,我方想起我尚未与他说我现在的境况,遂冲他笑笑,淳淳诱导道:“铉叶,你要知寻媳妇儿和祖宗颜面是两码事。”

“祖宗颜面,那是王上自个儿的事儿。寻鬼后,这可是整个鬼界的事儿。何况在寻媳妇儿面,祖宗颜面这方面我们暂且可以抛一抛。”

“哦,还有一件事,是寡人一时疏忽,忘了与你说。如今寡人是鬼界的媒人,恰好王上想寻一鬼后……”

待我将所有事情一一与他道清楚说明白,再一抬眼,王上孤身站在玄冥宫前,凝眸深思。

铉叶神情呐呐,似是接受不了这般的事实。半响,他方忙地扯住我的衣角绊住我的脚步,正装肃容道:“祖宗,您喜撮合好事,朕知道。可有些事,朕还是告知你的好。”

我瞧见红霰从殿内飞至王上面前,红衣艳艳,神情焦虑,遂敷衍了铉叶一句:“什么?”

铉叶踌躇,松了我的衣角,道:“您……朕原不该说这些的,只是朕憋得慌,祖宗……”

我抬抬眼角:“说罢。”

他别过脸,撇开我的视线,缓缓道:“史书有载:祁凤八年,哀帝薨。其在位八年,不谋其政,罔顾朝肆,荒诞无为,宠圈奸臣,残害忠良。造洪门血流罪业,引祁凤之祸乱,动国之根本,毁铉氏基业大半。入太庙,太庙塌一角,是以不详,铉氏列祖不纳其位。葬帝陵,国土大旱,民生凋零,是以天谴其责。遂,为保国保民,哀帝出太庙,离帝陵……”

…………他书背的挺好,挺好。

脑中空白了良久,我侧头笑笑,低眼瞧见铉叶不安的神情,遂夸他以安抚他的情绪:“铉叶,你可比寡人记得多了。寡人那时但凡是个纸叶子,都记不住半点东西的。”

诚然,此话有夸大嫌疑,但铉叶似乎明白了我的用心良苦,遂揪上我的衣角,凑过来嘿嘿笑着:“祖宗,朕不是吹嘘。朕真能将集贤院里的书册倒着背一遍。”

“甚好,甚好。”气氛缓和,没了适才的压抑苦闷,我伸手替他拢了拢外披的衣衫,心道你若真做到了,那也挺苦逼的。

那厢王上朝我招了招手,旋即进了殿。我拉了铉叶赶过去,在殿门外拦住外出的红霰,笑问:“红霰,可是出了什么事?”

红霰转头瞧见铉叶,眸中唰唰一亮,勾唇一笑,顿生百媚妖惑:“也无大事。只是虞黛殿主和渊止出界打架去了,我忧心若被妖界什么的瞧见了,误传鬼界与天界不和,恐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我也笑笑:“难为你思虑的如此周全。王上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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