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冰冷的家
自觉在人前丢了大丑,开标过程中谢正衍一直心情沮丧,做方案汇报时表现僵滞,两眼死盯说明书,始终不敢朝主席台上的看,本身就是举止瑟缩的人,这下更显出小家子气,不提戳在背上的王大膘的杀人视线,连本人也觉得自己像只卑微的爬虫,艰难的蠕啊蠕啊,别人稍微呵口气都能把他吹得七零八落。
结果跟他之前估计的一样,这次竞标他的公司没能入围。这原是除王大膘以外所有同侪的预判,但由于谢正衍在汇报时表现蹩脚,事后顺理成章扛起办事不利导致落标的黑锅。没走出瑞亨办公区,王大膘便迫不及待逮着他凶相毕露的臭骂,大有叫他立刻卷铺盖卷滚蛋的架势。
谢正衍一声不吭承受老板羞辱,畏避的目光左右飘忽,每当与旁观者不经意抛过来的眼神相对便心慌意乱,比起挨骂,他更惧怕周围人的鄙弃冷蔑,那种永远无法免疫的伤害比直接拿刀子刮他的皮挑他的肉还要疼。
幸好大公司的员工普遍素质高,没有爱瞧热闹的市井陋习,即使有,也得随大流藏着掖着,走过路过的人像是没听见王大膘震碎灯泡的大嗓门,笔直来去绝无停顿,这让谢正衍稍感欣慰,忍耐着挨完这顿语言暴力。
懦弱的人很难修炼出宽宏大量,他表面唯唯诺诺,心里也是藏怒宿怨,不敢向老板搞反扑,便另觅渠道厌恨起刷掉他们的甲方公司,还很实在的为自己找了过硬的理由。
要是中标公司的方案真的出类拔萃就算了,明明那么烂还入选,肯定事先走后门勾兑好了关系,用不正当的手段弄虚作假!
他越推敲越觉得自己的结论正确,为此也越来越生气,想到这一个多星期昼夜颠倒的忙碌和王大膘的恶言恶语,不发泄一下准得呕出病来。至于发泄方式,以他的软弱性格,也只好背地里搞点小动作。
他找到谢天德,借了他的手机,来到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上班时间车辆出入较少,他转悠一圈,相中一个偏僻位置,用二叔的手机拨通瑞亨珠宝的总机,直接冲接线小姐开训。
“喂,你们真是国内一流的珠宝公司吗?审美情趣也太低俗了吧,今天星钻系列的广告招标都选了些什么垃圾入围啊?就拿排名第一的那家方案来说吧,不仅创意老土还搞性别歧视,女人结婚在家做一辈子黄脸婆累死累活就为了得到一颗钻戒吗?难道贵公司卖的是南非之星,不然怎么这么值钱?!现在女权主义多活跃啊,这样的直男癌广告一播出去,我保证你们会被女性消费者的唾沫淹死……”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一旦隐藏真身便如同得到隐形斗篷,胆子大了腰板也硬了,声讨起来口若悬河,标点符号都不带打一个。接线员想是被他骂懵了,误以为他大有来头,陪着笑跟他耐心沟通。谢正衍顺杆而上,批判完对方高层的审美,再改批负责人以权谋私,到底是中文系出身,态度虽烈,讲话却不带脏字,还条理分明有凭有据,不明就里的人兴许会当成督管部门在搞训导呢。
他先前长时间久站,这会儿骂着骂着腿有些麻木,见身后刚好停着辆银灰色的雷克萨斯,车身锃亮干净,早上刚刚洗过的样子,便后退一步,一屁股压住引擎盖,学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将声讨足足延长了十分钟。
挂线后他只觉通体舒畅,气运丹田,爽快的吐纳,顺势嘿嘿笑了笑,自认神鬼不觉的当了回基督山伯爵。
突然,雷克萨斯发出苏醒野牛般洪亮的喇叭声,他心惊肉跳窜出几步,轿车驾驶室的车窗也应声落下,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容川!?
他使劲眨一眨眼睛,确定那正是不久前在36楼会议室里见过的青年才俊,瑞亨珠宝设计部总监,姓容名川是也!顿时,像落进捕兽夹的小动物,从头发丝僵到脚趾尖。
现在抱怨车库光线昏暗,或是反省粗心大意都为时已晚,他惶怛慌促,脑子仿佛一颗搅散了的鸡蛋,方才的伶牙俐齿早已溃不成形。
假如对方接下来质问他的名姓,他铁定脚尖飞旋落荒逃奔。
可容川什么都没说,平和的朝他观望两秒钟后,尖尖的嘴角向上斜翘,再次亮出名片式的优雅微笑,神似一个打算放生的厚道猎人。
谢正衍没来及躲避他明亮的眸子,神智被那黑晶般的幽辉照得虚晃晃的,随时准备发射的脚底板也像在地面生了根,拔不开挪不动。
这反应不独他惊奇,也令车里的人困惑,再过两秒钟,容川闪了闪右边的转弯灯,谢正衍这才意识到自己阻了他的去路,窘急的锋刃随即斩断缠缚双腿的根须,他像条件反射的青蛙朝后飞快跃起,接着被倾斜的重心拽着踉跄倒退几步,好歹没摔个四仰八叉。
没等站稳,雷克萨斯已轻盈的掠过身侧,驾驶室的窗户悠然升起,谢正衍看不到容川离去时的表情,但容川却可以通过倒车镜清楚的审视他。想到自己在对方眼里留下了猥琐滑稽的印象,事后还可能找他的老板告一个大黑状,他脑中的鸡蛋糊顿时活活蒸成了鸡蛋羹,只等厄运加些油盐酱醋来下饭,不免原地跺脚,皱眉苦脸的捶着额头,忍不住开始为下一份求职简历打草稿。
受这遭遇影响,他心情跌至谷底,午饭时没胃口,下午肚子饿得咕咕叫,又迫于王大膘的凶顽不敢出去觅食或叫外卖,下班时前胸贴后背,长年被浅表性胃炎骚扰的胃也隐隐疼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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