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尧微微瞪大眼,片刻之后,他狠狠地揉了揉眼,再定眼一瞧,客栈前面哪里还有什么人,只有一群老少妇孺挤挤攘攘地站在屋檐下躲雨——
张子尧长长松了口气,心中暗道晦气,总觉得是自己夜长梦多,这会居然出现了幻觉。
也是。
张子萧怎么可能跑到这地方来?
……
就像是楼痕说的一样,这会儿大概真的是因为提前做好了防涝准备,城内街道积水不像是上次那样严重,车马尚可通行,人披着蓑衣也是行动自由……虽然街上寥寥数人,街道两旁建筑地震破损之后又泡在水里惨不忍睹,但是总体情况并不如想象中那样萧条——
尤其是朝廷搭建起来的那些临时棚子,这会儿大约是早膳时间,大多数棚子都满满的排着人,人们伸着脑袋等队伍最前端的士兵一个个发粥发粮,脸上虽有不耐,却也尚可接受的模样。
张子尧撇开方才片刻幻视带来的烦躁,努力将此情此景记在心中,琢磨着一会儿要放进画里。
马车进了城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外头的侍卫举着把伞毕恭毕敬地候着了,而三步开外的地方便是一个早就搭建好的长长的棚子——棚子里没有人在发粥,也没有拥挤的难民,只是放了几张拼凑在一起的桌子,一群官兵在眼巴巴地等待着……棚子就搭建在路中间,正面对着烂砖破瓦的街道以及几个临时粥棚,在这到处湿漉漉的地方,难得找到这么一片还算干爽的地方。
见了楼痕跳下马车,那些等候已久的人纷纷站了起来,一名士兵打扮的人手中抱着个木箱凑了上来,当楼痕走进,士兵打开木箱给楼痕看了一眼,后者瞥了一眼木箱里的东西,只是点点头淡淡问了句:“都收齐了?”
“回王爷的话,都齐了。”
“一封不少?”
“一封不少,除却其中一位叫李四的——”
那名士兵凑到了楼痕身边低语,楼痕微微蹙眉后,又迅速松开,点了点头。
张子尧跟着伸长脖子看了眼,发现那木箱子里全是一封封糊好的信件,大约是之前说过要连同灾后图一块儿递给边关将士的家书……看到此景,张子尧终于开始有些紧张,绷着脸看着楼痕吩咐那些人将准备好的长画卷在棚子下那几张长桌子展开——
那画卷的长度看得张子尧一阵晕眩。
只觉得今儿个不搞出个“清明上河图”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画画的。
待楼痕吩咐人拿过彩墨,张子尧更是想要咆哮:清明上河图就算了,还他娘的要上色!
加钱!
必须加钱!
内心咆哮着,黑发少年表面上却是老老实实,一副“王爷准备得真周到”的虚伪嘴脸在士兵的引导下缓步挪至画纸更前,在画纸跟前站定了,扫了眼正对面街道那些残破得分外个性的建筑和建筑里三三两两站着好奇往自己这边看的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吃瓜群众——
不用多看几眼。
只是一眼张子尧就觉得自己根本画不出。
然而事已至此,压根是骑虎难下,只能庆幸早些年被爷爷摁着脑袋在画纸上勉强学了些建筑的画法,稍稍定下神解下腰间点龙笔,笔尖在墨上轻轻沾过——
“那是谁?”
“画师。”
“我认识他,先前在墙上画了歪瓜裂枣猴的那个,那些猴儿从废墟里搬出不少好东西。”
“啊,就他啊,我当时不在,后来听二麻子同我绘声绘色地说过了一遍——居然这么年轻?看着还是个孩子。”
“是啊是啊,后来被王爷接走了,咱们就咱也没见过他——今儿个怎么又出来了?他又画画?画的什么?还是猴子么?”
“嗨呀,你们都不知道吧?王爷专程将他请过来,给我们这些将士家属画画像呢——我听说,这画好的画,过几日便由王爷亲自护送送到我儿手里了!我儿也有三四年没同家里人见面了,也不知道他还好不好……”
“啊,方才将我唤过来的那士兵大哥也是这么同我说的……呀,真是,也不早说,这些年倒是胖了些,也不知道我夫君看了会不会笑话我?”
……
街道对面那大雨都掩盖不住的讨论声传进张子尧耳朵里……
——今儿个画的不是猴子,是和猴子也没多大区别的人。
——那位大娘,你儿能不能从一堆猴子人里准确地找出哪位是他亲娘,那就要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孝敬您了。
——至于那位嚷嚷着自己变胖了的小娘子,你夫君笑不笑话你我是不知道,至少我知道检验你们是不是真爱的时候到了,乐观点,反正都是火柴人,火柴人才不分胖瘦……而且我觉得你夫君或许根本认不出那只火柴人是你?
……
张子尧在心中默默回答对面那些人的疑惑,表面上从容淡定似在认真作画,其实心理活动颇为丰富,只是他在心中疯狂与对面街道人们对答如流的同时,手中的笔倒是没停下来——一道道的墨线在画纸上晕染开来,稍加勾勒,简单的建筑便有了大概的轮廓,点龙笔沾上黑墨,在画卷上方轻轻一撒,墨点犹如雨滴般洒在洁白的画卷上……
那墨点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行扩散,成为一道道雨痕,落在简单勾勒出的青石砖街道上。
张子尧用了一些时间将这些简单又零碎的东西添加好。
画卷上长长的一排残破建筑,勉强也将街道的原貌还原,未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