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莫是知道老太太的情况的,但他和我一样,对老太太只有敬重——我们,甚至是嫉妒严五的:有这样一个人,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多么高大,在他(她)心中,你永远都是最好的,是需要保护的,哪怕他(她)自己的臂膀也不强壮。两人又在同一楼层,肖莫基本每天都会来陪陪老太太……我还是陈树的时候,也是其中一员。

“……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还未走近,就闻到淡淡的檀香。老太太心怀虔诚,每次听经前,一定要沐手焚香。

走到门前,我看到老太太比三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她时还要瘦了些,几乎是一层干皮包着骨头。肌肉萎缩是绝症,只能通过药物和按摩延缓,治疗就像和死神拔河,一个字:“拖”。但茫茫白光中,听着肖莫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朗诵佛经,老太太形容枯槁的五官萌发出活泛的光彩来。

因为畏惧未知的世界,所以越老,越敬畏鬼神。她相信,只要足够虔诚,儿子的生前和死后,都可以少受苦难。已经不能下床,四肢完全萎缩的老太太只有这么一个信仰和坚持——没有人忍心打破它。

肖莫侧坐着,手持纸页泛黄的线装经书,一身白色唐装,益发衬得他面容清俊,不似真人。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肖莫也没有分心,继续诵读:“……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若有众生闻是说者,应当发愿,生彼国土。”最后一个字吐出舌尖,肖莫把书合上,放在老太太枕头边的床头柜上。

老太太干枯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串念珠,诵经声停了,没多久,老太太就陷入了昏睡。她现在每天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

肖莫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并轻轻带上房门:“去后院吧。”

“……好。”启叔在诵经声停下来的时候,就向我告别离开——他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话……

今天太阳并不毒辣,天空中浮云很多,掀起的风带有泥土的腥气——快要下雨了。

肖莫静静走在前面,我也一言不发,跟在后面。直到走到院中央,在大树下的椅子上我们相对坐下。

“上次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

“当时情况突然,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名字。”肖莫的瞳仁很黑,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被看的心里发毛,我从来对视不过他。

“……林树。”

“……树?好巧,和我一个朋友名字一样,他叫陈树。上次我和启叔争执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这个朋友……已经去世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黑白分明水墨般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感觉屁|股下的椅子好像生了刺,不觉动动。

“呵~你的一些习惯和他很像:走路的姿势,坐椅子时不老实的样子……”

“……”

“我托严五查了林青。”肖莫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我所任教的那所大学,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林青的贫困生。那么,林树,你是不是——解释一下?”

“构造出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特地来探望我这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病人……我所认识,会像这样瞻前不顾后做事的人,只有一个。”

“……”我瞪大了眼睛。又是这样!这个狐狸……我就从来没骗到过他!本来以为他不会和启叔说,哪里想到他还有严五这个大帮手……

“哈~我本来不能确定,只是诈你一下,没想到……”肖莫说着说着哽住了,我看到他水墨的眼里水管潋滟,喉头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肖狐狸……

两人之间静默了很久。直到迅速暗下的天色里,一道狰狞闪电破开了沉闷,不久后传来滚滚雷声。

雷声中,肖莫再次开口:“陈树真的死了?”

“……已经死了。”坠落悬崖,粉身碎骨。死的不能再死了。

“你个傻子……既然出了苦海,怎么又跳进来?”肖莫咬牙,完全是恨铁不成钢:“你应该走的远远的,再也别靠近这里。忘记青帮,忘记叶翔!”

我苦笑:“肖莫,你也说过,叶翔就是我的劫。既是劫,哪里躲得过?……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还不就那样,只要心情能像死人一样,就死不了。你呢?这个身体是谁的?”肖莫皱眉:“上次我怎么还见到了血?你受了什么伤?”

“这个身体的主人叫林树,是个警|察,行动的时候吃了一个枪子,他over了,然后我不知怎地醒来就在他身体里了。”灵魂之说玄之又玄,谁说得清。

“警|察……还真是……”肖莫无语。我摊手,而且林树的身份……我觉得他不只是一个警|察这么简单。这些烦心的事,就不和肖莫说了。

“肖莫,我想让你帮我。”帮我什么,不用细说,肖莫也知道。

果然,听我开口,肖莫漂亮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别傻了。陈树,听我的。青帮就是一个吸血的地,再大的责任……你已经失了一条命,也该够了。更何况……青帮已经散了。”

“撞断护栏,坠下悬崖的时候,我向神明许愿:我想再见叶翔一面,我想问他一句为什么……我知道这样很傻……但如果一些东西能说放下就放下,如果一些东西能想忘就忘……我陈树不会死,你也不会离开你骄傲的殿堂躺在这里。”人活着,总有些事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肖莫,你明白我的。我举棋不定,干什么都没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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