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易走到书案前,严高站了起来,他个子不算很高,但身姿非常挺拔端直,乍一看比严一城还要颀长一些,充满压迫性。
他绕过书案,低头,目光仔细地抚过金易的额头、鼻梁、下巴,不知道是在看金易,还是在看他身上金悟真的影子,最后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把什么沉重的东西瞬间放下了似的,摸了摸他的头,道:“真像,孩子,你很像你爸爸。”
金易梗着脖子让他摸了一会,不着痕迹地让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严高始终有种抗拒感,虽然他跟金悟真也不熟,但潜意识里好像有个声音告诉他,严高欠他们父子太多太多,金悟真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把儿子托付给他,如果有的选,他绝对不想再和这个大人物扯上关系。
“坐吧。”严高指了指房间一角的沙发,然后自己也坐在了侧面的沙发上。金易落座后发现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冰茶,显然是早就给自己准备好的。
“喝点水吧,从约克市到这儿很远呢。”严高和蔼地说,“我听说你考上了阿斯顿大学有机机械系,很不错,开学之前就住在这里吧,我正好也有一个比较长的假期。既然你爸爸把你交给了我,我们需要点时间好好了解一下彼此。”他放下架子的时候看上去非常有亲和力,一点都不像个能征善战的将军,跟个慈祥的长辈似的。
然而金易心里却有点堵得慌——严高难道到现在也不想为他过去对金悟真始乱终弃做点解释吗?或者连真相都不想公开,只打算通过领养的方式把自己这个私生子归于膝下?
“我爸爸他,为什么要把我的监护权交给您呢,将军?”金易认真地问,话一出口才觉得这语气跟从前的自己一点都不像,跟换了个人似的,也许重生以后,虽然灵魂还是他本人,但这个身体残留的一些东西还是对他的性格产生了影响,让他变得跟从前那个小混混不大一样了。
严高的眼睛眯了眯,直起身体看了他一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爸爸他,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我?”
金易只能摇头,那个存着个人隐私的文件夹他至今都没有打开,自然无从得知以前的金易是不是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
严高忽然指了指他面前的冰茶,道:“专门给你准备的,试试看,你爸爸以前很喜欢喝这个茶。”
金易对茶叶没什么研究,以前光知道吃撑了积食的时候外婆会煮普洱茶给自己刮油,喝什么对他来说都是牛嚼牡丹——浪费。不过出于礼貌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
严高幽幽道:“十七年来我一直只喝这种茶。不是我喜欢这个口味,只是喝的时候能想起你的爸爸。有些事情,我很对不起他。”
他终于说了一句表示歉意的话,金易却哽住了,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是该说“算了吧”,还是说“你去死”?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能抱着杯子继续喝茶,喝茶。
“十七年前,因为一些政治上的原因,我被冷藏到联邦信息部去做主管,当时你爸爸是我最得力的下属,他在信息方面非常有天赋,在他之后我从没见过有一个人能超过他这种天赋。”严高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去,“他在一件性命交关的事情上为我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本来我渡过危机后是想让他回到信息部来的,他当时的军衔已经很高了,转业非常可惜,可是他坚决不肯,宁可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也不愿回到军部,唉……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还好他能在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也算给了我个机会补偿他。”
金易喝茶喝的胃胀,一句话也不想插言,虽然严高说的很诚恳,很真诚,但他就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身份高贵,严高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即使嘴上赞扬金悟真有天分,也承认他为自己做出了很大牺牲,但他口中的赞赏和抱歉都充满了一种“神”对于“人”的俯视感,内心深处对别人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完全安之若素,好像他天生就高人一等,天生就有权享受他人献祭。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对金易的平和亲厚也显得非常表面化,就像贵族对平民的怜悯,完全没有父亲对儿子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显然只打算作养父,并不想承认金易和他的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