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是他选的,一家华而不实的西餐厅。进去点了餐,邹绳祖还开了瓶酒,说道:“下个月天气就热了,答应你的料子我肯定是不会赖的,等你家下人再去挑料子的时候,一块儿拿回去就得了,省得我还得差人去挑,还不知道你一家老小喜不喜欢。”
我喝着咖啡有些心不在焉。
邹绳祖又道:“跟我吃顿饭就这么不情愿?”
放下咖啡杯,调笑道:“是‘请你吃饭’好吧?”
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我,最后憋出一句:“你他妈连眼睫毛都是抠的!”
又喝了口咖啡,“嗯”了一声。
他的脸突然凑过来,好奇道:“诶,不对劲儿啊,往日里哪能容我这么说你,说你一句十句来后头等着呢,咋的了?”
我想了想,顾及着面子,没说出真正的原因,只挑了另一件事说。
“我见着彭答瑞了,临走前他给了我一块玉佩,就是这个,”这块玉佩和昨儿翻出来的阿玛给我的那块儿贴身装着呢,不过没有给邹绳祖拿出阿玛给我的那块儿,只翻出了彭答瑞给的,“我有一块儿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想了想,瞅着他补充道,“是我阿玛留给我的。”
他一挑眉,伸手接过,来回翻看了遍,我注意到他的手在玉佩背部中间摸了摸。
“做工很精致,”他说,“玉料也是顶级的。”
我有些不耐烦:“你别打马虎眼,说这些不疼不痒的话屁用没有!这玩意儿你肯定认识,到底是啥?”
他抬眼凝视了我半晌,看得我都发毛了,突地叹了口气:“依舸,你爸给你留下的,自然是有寓意的,当个念想就得了,何必刨根问底儿?”
他越这样说我越闹心,心里头跟二十五只耗子在挠似的,“啧”了一声道:“你没比我大几岁,你咋认得我阿玛?”
他咬咬牙,倒是没隐瞒,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是我爸和你爸认识,我见过你爸,自然就认识了。”
如果没记错,邹绳祖说过,他爸是日本人,叫舟水初。
我阿玛是前清功臣,功勋卓越,对犯我疆土的夷人外族痛恨不已。若说他和舟水的“认识”是指他二人是针锋相对的仇敌,那么邹绳祖对我的态度便值得玩味了。
邹绳祖道:“当时你尚在繈褓,不知道是正常的。”他抿了口酒,继续道,“我那时看过你,长得很小,哭了都没人理,就会抓着我的手指不放。”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不可能。
打我记事起,我便是依家的大少爷,不说娇生惯养,但随身伺候的总有十个八个,这个怕我摔了,那个怕我碰了,就连喂饭都有专门的人追着我后屁股满地跑。我从未见过邹绳祖,至少记忆是这样告诉我的。而且我会哭了没人理?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第七十二章
日头被乌云罩住,不一会儿响起了阵阵雷声,同时伴着连绵春雨。豆大的雨点打在西餐厅的落地窗上,窗外的人都好像同一时间上了发条,遮着脑袋跑了起来,或进了周围的店铺,或瞅着准头,跳上了停靠在路当中的电车。
外面雨下得稀里哗啦,里面我的大脑也在稀里哗啦。
良久才找回语言,认真的组织好,缓声道:“邹绳祖,你别拿话蒙我,咱就实得惠儿的,有那么难吗?”
他一摊手:“你瞧我说了你还不信,你让我咋说?”
这时服务生来上餐点,打破了气氛的古怪与微妙。
“你爸是日本人,”口中发涩,又喝了口咖啡润了润,但是对面前卖相不错的牛排是兴趣全无,咖啡咽下,却发觉更苦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阿玛的身份。”
点到即止,他也明白我的隐喻,落落大方地一点头:“我懂你的顾虑。”
说着,动作熟练地将牛排全部切成小块,切好后递过来,又很自然地换过我的这份。
“你总嫌西餐麻烦,这回切好了,吃吧。”说完冲我眉眼弯弯地一笑。
我终于憋不住了,反正我的涵养是决计比不过他的,这一点早有觉悟。
于是握紧了刀叉,说道:“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不安。”
根本不用换位思考,仇敌之子,只会相看两厌,见了面不斗个你死我活的,算祖上积德,哪会有给仇敌送布料、切牛排的?
他却一叹气,皱起眉,故作出很苦恼的样子,像个顽童般:“为什么要不安?我邹绳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不会害你就是不会害你,难道凡事必得要个理由么?”
“你别岔开话题,”我说,根本没吃他那套,“我不信你对你爸没感情。”
若是有感情,必会对我没感情──也不一定,不过即使是有,也不会是太正面的。
“说到感情……”他咬着叉子,目光炯炯,却形容戏谑,“如果你真的必须要一个答案,就当是我爱你呗。”
眼角一抽,差点把餐刀甩他脸上:“这种理由也太敷衍了!再重新认真想一个去!”
“哪里敷衍,我很认真啊,”说着翻个白眼,“牵强附会的是你吧,没事找事。”
我也白楞他一眼,不过没反驳回去。
虽然被他鄙视了,但是不可否认,他这般毫不遮掩的不着调,反倒是打消了心里最坏的对他的分析。
刚放轻松些,忽听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话说回来,你就因为两块玉佩心不在焉?”
“不然还能有啥?”
“有啥?”他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