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还是让他静一静吧。
听着华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究是被一扇门阻隔,谢衣依旧低着头,抱着膝盖蜷缩了起来。
全身的伤痕诉说着疼痛,但是谢衣浑然不觉,只要想起先前的那一番场景,他便觉得,哪怕是死,也不会这么痛了。
他,与师尊刀剑相向了。
和那个一直宠着他的师尊,那个,他敬爱无比的师尊。
此刻的谢衣,已经想不起他拔剑时的感觉了,只知道,当时头脑一片空白,一如现在,闷闷地想哭。
师尊是生气了吧?
师尊是失望了吧?
师尊……还会原谅自己吗?
身为神农后裔,他们不该,也不能与心魔沆瀣一气。想要阻止师尊的心依旧不改,但是他的眼睛,为何这般酸涩呢?他的心,又为何这么痛呢?
当时的师尊表情是怎样的?谢衣不敢去回想。他只知道,每挥出一剑,他的心,便痛上一分。
何为痛不欲生?这样一点点把心搅碎了,把泪流尽了,却偏偏不能停手的感觉,就是如此了吧?
师尊往日的微笑尚在眼前,一闭上眼,谢衣便能回想起对方的一颦一笑,而如今,他一剑将那笑容斩碎了。
刀光过处,满是补不回去的碎痕。
“师尊……”泪水缓缓地滑落,一如他的心,破碎不堪。
他不想这样的,他绝对不想这样的,和师尊刀剑相向,他怎么忍受得了:“师尊……”
泪眼朦胧中,谢衣眼前依稀浮现了沈夜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一身长袍如墨。
沙漠的风带来了萧瑟的味道,吹拂着二人的头发,荒凉的夜景,一如二人的对峙。
“往者已不可追,你我师徒之义早已断绝,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何必重提!”
欸?
谢衣有些呆愣,他手中握着的,是忘川?而指向的人是……他缓缓地抬头,便见沈夜转过了身来,脸上,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冷漠:“这是本座……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谢衣看着自己握着的剑,喉咙干涩得厉害,依稀有些血腥的味道,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了。
谢衣眼神有些恍惚,是啊,这的确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他与师尊多年未见,为何再一次相遇,却是这番模样?
手中的剑,恍若千钧,沉重得让谢衣心寒。但是颤抖的手依旧没有放松,他必须保护无异他们。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足下授业之恩,谢某永世不会忘怀。只可惜……足下所谋太深,道不同不相为谋,请恕谢某不能苟同。”
这些话出自肺腑,事到如今,他依旧不能认同师尊的所作所为,但是,不能认同,为何就要刀剑相向?
师尊的表情不变,只是那一举一动,那冷然的眼神,让谢衣恨不得立马转身逃离,逃开这刀剑相向的悲哀,逃离这噩梦一般的现实。
“不能苟同?你一己之尊,当真重过整个烈山部的存亡?”
不是的。
“时隔百年,你想对本座说的,只有这些?”
不是的。
谢衣手中的剑没有一刻的放松,然后他看着沈夜闭了眼,一声感叹:“谢衣,你果然……分毫未改。”
不是的!不是的!
他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
多少岁月以来的再一次相见,为何要是这样一番场景?
他想告诉师尊,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
他想告诉师尊,每一次的梦魇,都是当初二人相斗的场景。
他想告诉师尊,每一次入梦,他梦到的,都是当初在流月城的日子。
他想告诉师尊,他依旧不悔于自己的抉择,但是对二人何以到了今日,他是真的……后悔了啊。
偃甲蝎在身边气势汹汹地舞动,但看师尊缓缓地抬起了手,这一刻的谢衣,只觉得很累,也很痛苦。
他真的不想,再一次背叛师尊了。
他们原本,不是这样的啊。
怎样才能减轻你的痛苦,是不是只要我死了,就能……
最后一击,谢衣出乎意料地收了手,手中的忘川插入了沙土之中,然后,他看到了沈夜极为惊讶也极为痛心的表情。
心,莫名地一松。
师尊……你原谅我了吗?
“唔!”脚上突然一痛,谢衣猛地睁开眼,却是一块巨石砸在了他的左腿上。
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但是谢衣并没有挣扎逃离的打算。他缓缓地抬头,看着无数巨石落雨一般坠落下来,密密麻麻地将神女墓的穹顶掩盖。
身后的大门依然紧闭,一如他的生机,早已断绝。
原本谢衣还会躲开上方的落石,但片刻之后,他就放弃了,他早已经,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