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片寂静,殿外也悄无声息,看来秋练是叫小骨拦住了。白子画略微放松下来,这才察觉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

他长长舒口气,活动下僵硬的身体,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秋练的神色。他记得很清楚,其实秋练看见自己和小骨时眼中只有惊愕,并没有多么凶狠,也无怒色,或者说她只顾着惊讶,尚未来得及生气。可在她明亮的目光笼罩下,他浑身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心一直凉到脚底,下意识地就放开了花千骨。

想到这儿,白子画一时羞恼无地,伸手想掩住眼睛,手举到眼前,才发现两只手一直在颤。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双手,突然紧紧攥住双拳,暗自发狠:小骨是我徒弟,我是她师父,我们之间的事旁人管不,不——

一念至此,他这狠却发不下去了,顿一顿,再顿一顿,还是无奈地思忖:可秋练毕竟与小骨有再生之恩、回护之德、教养之情,实在算不得外人,不过——

他咬着牙,又发狠:不过我,我和小骨两情相悦,已有白首之约,即便稍有越礼之处,也情有可——

他想到自己用在花千骨身上的手段,这狠发到一半,又气短了。若是当年他在凡间游历时,看到有人像他刚才那般作为,只怕立刻便要替天行道,当场打死这淫贼恶棍了事。

白子画生来就是正人君子,平日里要他说一句违心话都难,今日这般乃是破天荒头一回。他明知道是自己做的差了,却满心都是委屈,暗自咕哝:即便是我错了,小骨也未必怪我,又何需秋练出来越俎代庖。

正在这时候,殿外忽然响起细细碎碎的声音,似是有人低语,白子画登时一惊,以为秋练要进来,慌乱地后退一步,正想着要不要开了后面殿门飞身而出时,外面的声音却转而柔和,吟出一段韵律来。

熟悉的音调悠悠传进殿来,初时声音极低,后来慢慢清晰:“……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光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

原来是秋练在唱歌儿啊。白子画松了口气,他的精神在一瞬间里突然变得紧绷,再松弛下来,这一下起落着实不小,但正是这样大起大落的心情变化,让他忽而出神起来。

白子画隐隐觉得:与以前相比,自己面对秋练时的心情似乎起了些变化。以前秋练的性格硬朗,长留上下都对她敬畏有加,而那时的自己心如一潭死水一样,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反倒没什么深刻的感觉。现在却总像欠了她什么似的,一见她就觉得矮了一头,面对她时总有些忐忑,生怕惹她不快。

就比如说方才,让秋练撞见那一幕,他的确心虚,可这不是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心虚,反倒像……像青年时面对师尊的心情。

师父?白子画心中一动,脸色忽然变得古怪:我开始时把秋练当做是小骨,后来又视她为好友,难道,现在竟把她看作长辈,?

这个念头过于无稽了,白子画摇摇头,摇到一半时突然僵住了。他脑海里蹦出一句话来:须知这丈母娘,可是最难讨好的了!

幸好这时候,白子画眉头一动,“咦”了一声。他发现了一点异样的情况,让他得以慌不迭地将刚才的念头赶出脑海,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窗外的歌声上去。

“……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

这几句竟是新词,从来没听秋练唱过的,只是这辞意怎地如此悲凉。白子画默默听完,又觉得新旧之间连接得天衣无缝,未必是新做的,倒极有可能是原本就有的句子,只不过以前秋练只唱那前几句而已。

白子画有些恍惚,这支歌儿与秋练的性格并不相符,可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了,秋练口中总是放不下此曲,时不时便会哼唱起来。而他每次听见秋练唱这歌儿,心中便会很静,这静不是平和安宁的静,而是一片凝寂的静,仿佛世间一切——不论喜乐悲愁,都在一瞬间归于了虚无一样。

殿外的花千骨伏在秋练膝头,安静地侧耳倾听,等秋练唱完许久了,她方幽幽叹息:“果然好生伤情。”她仰头问:“秋练,你唱这歌儿给我听,是想告诉我,世上的一切终有一日都会化为虚无,所以无论多么伤心之事,都不必太过在意吗?”

秋练一挑眉,伸手捏住她腮,指上一用力,掐得她“哎呦”一声,方道:“不是。我是想说,你今日伤怀之事,说不定会成为你终生伤怀之事,所以,大可不必现在就急着要死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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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提示:第 1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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