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月川又道:“我看,当是师妹不愿留在绝情殿在先,姑娘知道了,赞同她在后。哦,难怪尊上会一大早的来草木阁,难怪……会这般不快呢!”她神态极安详,面色极恭敬,可口中的话却如利剑匕首:“此事自然会令尊上伤心,只是尊上心中分了亲疏,提起此事只说是姑娘不愿,半句不提师妹,莫非您还觉得是姑娘棒打鸳鸯?”话说至此,她的不满已昭然若揭,甚至还清楚表露了几分指责之意。
白子画望着她,神情如往日般淡漠,并无丝毫怒气。露月川微微低头以示敬意,肩背却笔直,正是秋练一直以来要求长留弟子养成的仪态,除此以外亦无任何多余的动作,似乎不论白子画是大怒还是不在意,都不能让她皱一下眉头。
见他无语,露月川慢慢抬起头来直视白子画的面容,她容颜清丽,双眸灿若星辰:“或者,您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只是因为已无力让师妹改变主意,却只想要逃避这个事实,所以才如此掩,耳,盗,铃?”
露月川的语调一直很平稳,可语气却越来越咄咄逼人,词锋简直刺人肺腑,竟半点不顾忌白子画的身份,与她日常平静端庄的样子大相径庭,反倒流露出当日绝情殿与竹染对峙时的孤绝狠辣来。
当然,平静端庄只是表象,这份孤绝狠辣才是她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纵然露月川学着秋练的样子说话行事,可稍一激动,本来面目就露出来了。当初在绝情殿上,白子画一看露月川的那手剑法,便知她不会是个善茬,后来又记起当年的事,就更加确定了。想当年露月川一无法力二无靠山,就敢设下阵法灭了欺她之人,她的激烈决绝,于此就可见一斑。
以白子画的地位和胸襟来说,露月川再放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这露月川没学到秋练的豁达大方,却将她的犀利冷锐学了个十足十。她刚才那番话,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心事翻了出来,有一些甚至是白子画自己都没有想清楚的阴暗心思。
原本只要露月川说的是事实,以白子画的心胸是不会生怒的,可花千骨从来都是他的逆鳞,露月川一口一个“师妹要离开”,白子画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压不住心火,沉声道:“你确实伶俐,没有白白在秋练身边待这些年。”他语气平平,却暗藏一股暴烈之意,直摧人肝胆俱裂。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容不得别人干涉花千骨的事情,尤其这些天来他情绪不稳,若此时当面之人是秋练,他怎样都会忍着,可换了露月川,他实无那份涵养。
白子画苦笑想着,这还真是现世报,他刚刚埋怨秋练不体贴他的苦衷,跟露月川一比才知道,秋练还是留了好大情面给他,不曾说过这些刻薄话。
露月川瞳孔一缩,心头突地一跳,顿时感到一阵紧张不安。可她听白子画提到秋练之名,反射性地躬了躬身以示敬意,随后脑中便是一清,心里已定了下来。
露月川敛眉微笑,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若非花师妹自己先有了决断,姑娘又岂会插手您和师妹之间的事呢?尊上与姑娘这么些年的交情,难道还不了解她的为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姑娘都有最基本的尊重。她见识明明比世人都高些,可什么时候会肆意对别人指手画脚了?”
她越说越是顺畅,再无方才瞬时的畏缩:“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正因姑娘的这份气度,长留上下才会对她如此倾心恭服,她的规矩才能在长留扎下根来。”
白子画看着她发亮的双眸,若有所思,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么,这话说得好……”
露月川听他语意晦涩难明,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略带防备地看着他。
白子画已道:“秋练的为人我的确深知,她行事时,使得最出神入化的四个字,就是潜移默化,就像你说的,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信服她、跟随她、忠诚于她,其实,就是你说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一点说起来简单,却需要非常多的东西,譬如品行端正、明断有力、为人公正,等等,而要做到这些,又需要更多的东西,譬如智慧、包容、耐心。
秋练实在是我平生仅见的,最出色的人。而更难得的是,她待人始终有一片真心真意在其中,就更加让人不由得不追随。”
露月川开始时听得十分用心,可到后来,却慢慢皱起眉头。
俟白子画话音一落,她便道:“或许弟子是小人之心,可是我怎么总觉得尊上话中有话呢?”
白子画不置可否。
露月川索性道:“尊上是不是想说,虽然花师妹是自己做的决定,可却是受了姑娘的影响所致,是姑娘潜移默化,让她有了这个想法?”
白子画负手而立,良久,轻声道:“难道不是吗?”
“那么……”听他承认了,露月川并不气愤,反而道:“尊上可曾谢过姑娘?”
白子画神色一厉,怒色在脸上一闪而逝。
露月川微笑道:“弟子在长留也有些年头了,花师妹刚入门时我还曾见过她,我记得,那时师妹为人甚是天真纯善,即使后来在尊上身边受教,变化也不大。尤其是她视尊上您如神明,事事都依师命而行,以尊上之是非为自己的是非,几乎全无自己的主见。而她如今,居然能让尊上束手无策,跟那时相比,不知尊上觉得是好还是坏呢?”
露月川看白子画并不答话,便直接道:“尊上,其实您心中已有自己的判断了,要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