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地动山摇,连百年老树的粗壮树干也跟着颤抖摇晃,松针沙沙坠落,犹如下了一阵急雨。
沈月檀忙反手抱紧树干,仍是单手托着陶盘,只见微光映照下,泥土犹若波浪般起伏,时不时自烟雾上方溅出些泥土,反倒将燃香的烟雾更多带进泥中。翻腾了一阵后,四周再度恢复平静,若依沈月檀的揣测,只怕地下的弹虫尽被驱散了才是。
不料他才放松警惕,一个庞然大物突然自下而上弹出来,狠狠撞在他身侧树干上,又带来一阵地动山摇。
沈月檀短促惊呼,手腕一抖,险些将陶盘掉落下去,然而托在盘里的那粒香锭却顺势滑落,掉进了蒙蒙雾影里。
他索性收起净味盘,转身顺着树干再度往上爬了一截,才爬到高处,脚下传来枝干折断的咔擦声,正是他先前所坐的那根,竟被那怪物撞断了。粗壮树干也被撞得左右隐隐摇晃。
沈月檀心中大骇,一口气又爬到更高处,那怪物也退得愈发远,伴随枝干折断的咔擦声,这次撞得更高了些,然而刹那之间,弹起得格外高的长条黑影上方又出现了一个寻常人大小的黑影,无声无息击出一拳,看似轻描淡写,柔缓迟疑,却将那正呈上升之势的怪物硬生生击打得重重砸回地面。
犹若千斤巨石落地,方圆百尺内都跟着震了震,那怪物在地面痛苦挣扎,将燃香吸了满身,不过片刻功夫就没了动静。
那人影则如云团一般,轻飘飘落在了沈月檀身旁一根不过小指粗的树枝尖梢上。
斗笠灰袍,白纱遮面,全然看不见长相,声音倒仍是苍老沙哑,与当初如出一辙:“将驱虫香炼成了杀虫香,还激怒了虫王,你这小子倒有点本事。”
沈月檀实则也隐隐猜到了几分缘由,然而如今腾不出手行礼,只得抱着树叹道:“叫前辈笑话了,今日又蒙前辈搭救一次……”
那灰袍人桀桀笑了起来,负手悬立,月色下愈发如同鬼魅一般:“不急、不急,有你报恩的时候。沈月檀,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勇健阿修罗王开放寻圣秘境,是为将三圣书之一的传承交托给有缘的后辈,是以进秘境者都是各宗门的青年精锐。这位灰袍人气度言辞都不是年轻人伪装得来的,如今却瞒天过海潜入秘境,自然是另有隐情。
沈月檀迟疑道:“前辈曾提过三圣书已得其一,想必如今也不是为其而来……莫非、是为我?莫非那刻印出了事?”
那灰袍人却许久不语。沈月檀难免忐忑,稍微挪了下踩着树枝的脚,悄声道:“前辈……?”
那灰袍人叹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沈月檀,你好自为之。”
沈月檀只笑道:“竟然侥幸猜中,我运气好!前辈当真为我而来的?”
那灰袍人道:“当日你服用的丹药,是能斩断因果的出世离尘之药,服用之后与前世斩断因缘,故而能断绝招魂追踪。只是……”
沈月檀见他卖关子,只得追问道:“只是?”
那灰袍人道:“只是此药效力脆弱得很。服用者若将真相告知第二人,药力即刻失效,便会陷入前尘因果,从此纠缠不清、泥足深陷,背负上种种恶业。”
沈月檀心中一颤,记起他曾冒险暗示叶凤持,而后心惊胆战、坐立不安,原来是这个缘故。难免又是后怕、又是心虚:“原、原来如此,前辈也不早点说。”
那灰袍人冷哼一声:“你怕被人找到,不惜拿一魂一魄同我交易要隐瞒身份,如今却胆大妄为想要昭告天下,我若能猜到你反复无常的心思,当初何必赠药。”
沈月檀虽然想说他强词夺理,到底自己也理亏,只得讪讪应了几句。
那灰袍人又道:“我言尽于此,沈月檀,人生宝贵,莫要年纪轻轻夭折,白白损失了老夫的一魂一魄。”随即树梢一动,身影便消失无踪。
沈月檀孤零零抱着松树树干,直到被夜风吹得打冷战,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往树下爬。
爬了一半时,树下突然传来行走接近的声音,随即有个少女清脆嗓音厉声道:“谁在树上!”
沈月檀生怕被当做魔物宰了,急忙扬声道:“我……我是问道宗炼香居的弟子,我姓沈,不……不是坏人!”
树下第二个少女噗嗤笑了起来,“原来是阿月,阿月快下来,莫要怕,弹虫都死了。”
这赫然是绿腰的声音。
沈月檀对她观感复杂,警惕心未去,然而如今却别无他法,只得慢吞吞往树下爬。
沈落蕊自然也在场,望着那小少年无处可逃的身影,心情畅快起来。随即视线却落在了凌乱地面与倒伏在断枝落叶中,横卧就将近一人高的泥褐色弹虫尸身上。那弹虫远比其余巨大,且靠近口部的位置长着七圈金色圆环,秀美眉毛略略上挑,诧异道:“七百岁的弹虫王?这你可对付不了,谁杀的?”
沈月檀下了树,重新配上净味盘,先前沾染的少许香气如今也尽被遮掩,是以说瞎话也是气定神闲:“不、不知道,我只躲在树上,路过的高人随手就杀了。他说奉命暗中保护贵人,因弹虫肆虐出人意料,就一并料理了。”
沈落蕊眉头略皱,“那人长什么样?”
沈月檀怯生生摇头:“不曾见到人,只隐约看见个影子。”
沈落蕊不死心,又问道:“说话什么样?”
沈月檀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样来,抱着头痛苦沉思半晌,才回道:“是、是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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