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山围场遭了刺客擅闯,意图不轨,闹得人心惶惶, 原先奴婢也只当芝麻粒大小的事情罢了,横竖也同猎宫内苑没什么干系。”
徐杳支着肘子望她一眼:“既然如此, 这般慌慌张张的做甚么?”
“霍提督奉命搜查, 听他那副语气, 纵是行宫里头犄角旮旯,也不放过一处的,眼瞧着便要往寝宫方向来了。”鸢尾殷切道, “也不知是哪个嘴碎得信口胡诌,说是,”顿了顿, 眉头微攒,“说是您窝藏了刺客。”
鸢尾话音未落,眼前的桌案上已传来“啪——”一声拍案声,正是徐杳撩了手上的书册拍案起身:“如今这行宫上下无论大小内务也须得经我的批示,霍提督擅自搜宫,且不知会我一声,当我是个不成器不成?”
徐杳一路裙裾翩翩,由鸢尾在前提着一柄花鸟绢纱六角宫灯开路。适才转过一侧宫道,远远地便瞧见乌泱泱一行侍卫模样打扮的列伍,头尾各自有人举着火柄,一时间映得明晃晃亮堂堂一片,眼睁睁便将要行至裴炳所处的侧殿了。
她倒按捺下性子来,连脚步也不疾不徐,还未曾行至那一行侍卫跟前,便见众人朝她躬身行礼:“襄姬大安。”
直到在霍提督跟前站定,她拨三分眼风掠过众人:“免礼。”
霍提督这才抬起眉骨棱角分明一张脸,连开口间都掺着铁骨铮铮的风范:“臣奉陛下口谕行事,望襄姬恪守本分。再者既是有刺客擅闯,合该要捉拿住才是。因收了风声,此处有生人来往,若是刀光剑影动起手来,难免要见血的,臣率众尽是些战场杀伐之人,于您而言却是有碍瞻观,襄姬还是请回罢。”
徐杳怫然不悦,斥道:“信口雌黄!”往前迈了一步,声音低沉,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里头住的,可是定国公的世交之子。”
一面是戴盔挟刀,一面是罗裙曳曳,泾渭分明。
正是这时候,一道洪亮嗓子响起来:“襄姬所言甚是。”继而便是靴底踩地之声,来人探出身来,穿一身仆侍装束,朝襄姬屈膝叩首,“小的奉定国公的命跑这一趟差事,眼下可算来巧了。”
他两手端捧着一方紫檀木匣,举过发髻的高度,这是朝襄姬献宝的姿态。
徐杳面上从始至终波澜不惊,眼下更是不动声色,由着指腹轻轻一碰便开了匣子,但见匣中赫然置着一块玉佩,和田玉的成色细腻,雕琢精艺。
那是对牌之一,一般寻常府邸专用些竹木制成,只归掌事亲信者所有。而这玉佩却不寻常一些,彼时尚且还是先帝年间,定国公那时还曾被先帝稀里糊涂判过一句大智若愚,遂赠了一对龙凤佩,以示倚重。
成双成对,吉祥如意,浑然天成的好寓意。而眼前这个,便是其中的凤佩,想来那龙佩应是在定国公手里的,两佩相合,紧密无隙不可分,是以便常常被人用来当做往来的证物。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徐杳甸起这一块凤佩,掌心平摊,漫不经心的口吻:“先帝信物在此,可还有人胆敢造次?”
众人见状,立时便叩首于地。
徐杳如何不知,眼前这些人,哪里叩得是她,分明是权势。
末了还是霍提督当机立断朝上首作揖,几乎是不假思索开口:“恕臣冒昧,这便不叨扰襄姬了。”
遂带着一行人告退了。
却说徐杳再回寝宫的时候,已是月上梢头,与来时一样,依旧由鸢尾提着柄宫灯替她开道,踩过宫道上肆意飘散的落叶,婆娑的枝影倒映在上头,煞然一番凄惶景象。
以致于她心下亦平白无故生出几分惴惴不安来,不曾想方才跨入寝宫庭院,便瞧见灯火通明的殿外候着蔡莲寅一行人,无一不垂首噤声。
她丝毫不为所动,偏头朝鸢尾递了个眼色,自她手间接过宫灯,鸢尾自然会意,只同一干宫人候在殿外。
徐杳便提着宫灯径直踏进殿去,一眼便瞧见燕怀瑾在桌案后头支颐看她,半张脸隐晦在烛光阴翳处,似笑非笑,屈指叩案。
她将宫灯寻了角落放置下来,这才踱步至他跟前,微微欠了欠身:“陛下。”
他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不轻不重叩在案上,听不出起伏。
“等了你小半个时辰,这样忙?”他语气愈发温和,举手投足间的姿态却纹丝不动,她迎上他那一双眼,他眼里的神色莫名让他一滞,那一瞬她几乎能通会他心中所想,以致于她呼吸微微一窒,她只将这些思绪悉数按捺下,长抒一口气这才开口道:
“妾如今也算落了耳根清净,唯独陛下只任由小人作乱。”
甚至连她自己也未曾预料到,一开口的声音便是这般清泠,若即若即中掺着寡淡疏离。她想,自己大概是愿意这样做的。
“专伺马厩的倌人如实来禀,可谓是有理有据有节,不曾想倒是同霍提督上禀之事有了关联,”他身形往前探了探,这才露出烛光里镀着暖雾的一张脸,由眉眼间勾勒出一幅春山笑意图,“襄姬这话未免冤枉人。”
只是他这笑意却不及往日真切,幻渺得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