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地方,温婉故人家。
刘基正枕弋午休,自请退之后,这般日子他倒也过得不错,虽然前段时间因为胡惟庸风波入京,如今回来,心境却又重新沉淀,只是究竟是何想法,也只他自己知道。
“师傅,我知道我母亲的消息了!”
刘基回头望着一脸兴奋奔进院子来的男孩儿,怔了一下,便轻笑问道:“又是谁糊弄你随便说的,你也当真?”
男孩皱了皱眉,肯定道:“这次一定是真的,那人连我身上的胎记都知道,师傅不是说了,若不是极亲近的人,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必然不会骗我!”
刘基这下却是真的愣住,这在他而言倒是极少出现的情况,片刻在男孩的叫唤中回过神来,他的眼神却依然有些恍惚,小声问道:“那人,现在却在何处?”
男孩迟疑了一下,突然又笑了起来,“我带师傅去见他,虽然他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怕会有人害了我,但师傅不是外人,必然没事的。”
刘基看着男孩,眼神十分复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你应该带我去见见他”
“师傅、师傅”
“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惶惶奔入的少年人眼睛红肿、身上也十分狼狈,似乎还夹带着些血迹,看到刘基却好像是看到了归宿一般,直接扑了上来,一边哭还一边叫喊道:“师傅,秦叔、秦叔没了”
刘基脸色平静,听到这消息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背膀,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还在喊着:“一定是、一定是那人干的!秦叔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母亲也是被他害死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母亲,都是他害的,我一定要找他报仇!”
听着少年说到最后,那咬牙切齿的痛恨样子,刘基看着他红肿的双眼,还有哭泣之后也跟着红扑扑的清秀脸蛋,郑重道:“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
少年呆了下,讷讷看着刘基,似乎有些没转过弯儿来,“为、为什么?”
刘基看着他这番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喟然叹道:“知道得太多,对你不是一件好事,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有些事情也不需要瞒着你。不错,你的母亲的确是因他而死,但在他那个位置,很多时候却也是身不由己,哪怕你不理解,你也不能因此痛恨他,因为他到底是你的生身父亲!”
少年咬着牙道:“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显然,他同样已经知道这一点,而且很快就确立了自己对此应有的态度。
刘基却更觉心惊,他似乎还是迟了一步,看着少年道:“他到底还与你说了什么?”
“我说过了,秦叔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我也知道是他把我送到师傅这儿来的,但我此生必不能原谅他,迟早有一天,我要提三尺剑,杀上朝堂去,他不让我好活,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够了!”
少年怔怔看着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发雷霆的师傅,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更听他说着:“你秦叔,是我派人去”
他心神巨震,“师傅你”
刘基看着慢慢退开、满脸不敢置信的少年,眼睛慢慢闭起来,“你要怪就怪我好了,让所有的愁怨,都在我这里做一个了结吧”
“啊”
少年发足狂奔,外头磅礴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天在流泪。
“你这逆子!”
身着名黄色龙袍、长脸浓眉威风凛凛的中年人杀气腾腾,少年被两人反手缚住,却是不屈不挠昂着头目视于他。
中年人冷笑道:“刘伯温教出来的好徒弟,朕倒是想看看,他这回有何话可说?”
身旁一个中年武将心有戚戚然,其实他心中很清楚,自登上九五大宝,陛下日趋多疑,对于昔年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有功之臣,不论文武,心中都多少有些猜忌。
现今便连皇后在劝说的时候,也不得不有所考虑,何况皇后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也令陛下心中似有团无明业火,这少年却正是撞到枪口上了。
但他之所作所为,也的确称得上是大逆不道,哪怕可以念其年少,兼而情有可原,但以陛下的性子,这种公然行刺的事情,无君无父、不忠不孝的行径,已是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想着他心里也不由叹了口气,自己或许都自身难保,焉知今日之刘基,不是明日之蓝玉?
只是陛下再是刻薄冷淡,面上对刘基到底还会留下几许情分,何况此事刘伯温也实在是无妄。
少年却还犹自不甘,这时竟然瞪着那武将,恨恨道:“若非是有他在你身边护着,我早便成功了!”
武将心中其实也直呼惊险,这少年的武功在他看来算不得很强,但他心志坚忍,看来也是认真做了一番布局,若非自己当时便在皇帝身侧,也确实如他所说,即便是身经百战,但近年来雍容自处,恐怕要应对他犀利的突然袭击,也是力不从心,或许真就天命而归了呢。
天子却突然沉默了下去,良久才似乎疲惫的挥了挥手,“朕会留你个全尸”
虎毒尚不食子,但他绝不妇人之仁!
天降大雨,或总有佚事发生。
少年只感觉浑身泥泞,说不出的不舒服,但他缓缓睁开眼睛,却只感到自己呼吸前所未有的畅通。
良久他才慢慢站起身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脖颈处的伤痕已经消失,只不过那两个清晰的牙印,自己摸上去仍能够触及。
他狂啸一声,好似要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