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脱,脑袋一空, 下意识踉跄退了一步。
然后她看见对面人慢条斯理地将面具摆正, 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向她略一颔首道:“一时情急,请恕徐某冒犯,县主可曾受伤?”
他语声低沉而平淡, 反倒元赐娴怔愣了几个数才道:“我没事。”
“那就好。县主的酒醒了吗?”
这一问着实令元赐娴有些窘迫。她因潜藏在心底的敌意,只觉他戴面具是为掩饰真容,未曾善意地猜想,他或许真有难言之隐。而如今, 他恐怕已知晓她这酒疯是装出来的了,却还给留了情面。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点点头:“醒了。”完了低垂了眼睑道,“对不起,我……”
陆时卿从未见过她这副吃瘪模样,可心里竟也不觉如何爽利,反倒莫名焦躁起来。他沉默一晌,面上依旧不露分毫:“无妨。”
这云淡风轻的“无妨”二字,听在元赐娴的耳朵里,便觉他是受伤了。她心里愈发内疚,慌忙摆手解释:“先生,我不是有意……”
她说到一半顿住。应该说,她的试探是有意,惊叫却是无心,绝非出于对他这异于常人的脸感到嫌恶的缘故。她只是被吓了一跳。
陆时卿淡淡道:“徐某知道。”
她都没来得及解释,他知道个什么?元赐娴苦着脸瞅他,半晌直言:“冒昧请问先生,您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县主当真想知道?”
她点点头,目光忐忑而诚挚:“我无心揭您伤疤,只是在滇南认得不少医术高明的能人异士,您说出来,或许我可帮您。”
陆时卿似乎笑了一下,背过身,负手道:“三年前,徐某应殿下之邀,来此做他的谋士,不料进京途中遭遇了刺客。殿下派来护送我的随从尽数牺牲,我也身负重伤,后来幸得山野医者救治,保住了性命,但治伤期间所用药草,却叫徐某脸上留下如此痕迹,自此无法根除。”
元赐娴眉头微蹙:“山野医者治不好的顽疾,未必旁人不行,您可曾去到别处求医?”
他摇摇头:“皮囊无谓,何况欲杀徐某之人,如今已道徐某身死,恢复容貌未必是福,县主不必替我筹谋奔波。”
她沉默一晌,道:“先生大义,令我钦佩。我为方才失态向您致歉,日后再不会如此了。”说完低下头去。
陆时卿目的达成了,却真不习惯她如此低眉顺眼,正奇怪她何故作这番姿态,突然听她道:“其实先生心情,我有几分感同身受。我身上也有无法根除的疤痕,起始很长一段时间都觉难以接受,日子久了方才释然。”
陆时卿微微一愣,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元赐娴近来在试探自己,也得到了拣枝南下的消息,故而早便对今夜这场“鸿门宴”有所预料,事前做足准备,想吓她一吓,叫她就此打消掀他面具的念头,一劳永逸。却未曾料想会是如此情状。
这看起来很是没心没肺的丫头为了安慰他,竟揭了自己的短。
倘使换作徐善,眼下必不会多问,但他终归是陆时卿,所以他道:“疤痕?”
元赐娴状若无事地点点头,笑起来:“先生不知,我可是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
哪有人自己夸自己英雄的。听见这话,陆时卿嘴巴想笑,心里却是一阵堵得慌。
他记起前次她与他讲的,随父从军一事,问:“滇南战事频繁不错,却也不至令您千金之躯冲锋陷阵,令尊何以叫您上战场?”
她敛色答:“前年南诏入侵,有一战情况危急,阿爹被敌军围困山中,几名留守后方的副将举棋不定,我心里担心,然后……”她摸摸鼻子,“然后就带军冲过去了。”
“……”她这轻描淡写的,是当肚子饿了,下碗馄饨吃?
“但我没添乱,我救出阿爹了。”她神情骄傲地道。
好好好,知道你是英雄了。
陆时卿望着她,心内百感交集。世人皆道澜沧县主祸水红颜,殊不知当年一举,不过是南诏离间滇南王与朝廷的阴谋。而彼时被骂得狗血淋头,加以无稽之罪的这个小姑娘,却在人们瞧不见的地方,为了大周出生入死。
那个时候,她才十四岁。
他始料未及,一时竟觉如鲠在喉,突然后悔今夜出此下策,却只能讲徐善该讲的话,淡淡道:“县主豪情,令徐某心生敬意,只是刀剑无眼,不论情势如何危急,您也该爱惜自己。”
元赐娴笑笑:“倘使先生身在滇南,目睹了彼时惨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说了这么些话,酒劲缓缓上头,被风一吹,脑袋愈发昏沉,整个人一晃,忍不住按了按酸疼的太阳穴。
陆时卿脚步一移,险些要去扶她,手伸到一半才觉不妥,转而拱手道:“县主早些歇息,徐某告辞。”
元赐娴也的确没气力说客套话了,请人送他出府,回房一头倒在床沿,叹了口气。
阿兄实在太不靠谱,害她平白多喝了这些酒,以至醉熏之下一时动容,竟与徐善讲了推心置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