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立刻被店主派了力士前来撤走。众人之间,屏风后烛火辉煌,一名紫纱女子,脸上半遮面纱,头上只戴着简单的白水晶银饰品,但是一双蓝眸如月入寒潭,又凛冽又美艳。
万千琴曲尚未起,一段眸光敛情意。
她十根葱白软指搭上了一把临时借来的琵琶。曲调一出,一股杀伐之气,从琵琶琴音深处滚滚而出!《归海波》,脱胎于北海门小师叔洪远孤的《归海一涛》阵法,是洪远孤设阵法之余的即兴之作。他去长安看望自己的忘年交,大唐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时,顺便与他一起充实完善了此曲。
这曲子,天生带着一股刚冷英气的战场雄风。
只是能弹下此曲的人,必须琵琶技巧娴熟;技巧娴熟者,则多半不可能在沙场上曾经有过鲜血四涌的经历。但是查士洛有!查士洛曾经跟着当时的秦王李世民打河东之战,大破刘武周。查士洛当时就职军营中,便以自己师父陈应鹤老先生创作的军曲,改编了《秦王破阵乐》,一时扬名军中。
因此,长安城的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改编的《归海波》,也是带着军中冷冽刀锋气息的曲子。
陈应鹤老先生是秦嫣的启蒙师傅,洪远孤是她拜入门的恩师,翟容也亲自指导过她“归海一涛”阵法,种种加起来,哪怕她因处月部落战事繁忙,没有机会好好练琴,只消拿起琵琶,以阵师之术入琴道。要压倒一个在西域勉强算得上一流的乐师,就跟碾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秦嫣停下琵琶,对着屏风后的蜜姑娘道:“一首曲子要卖两车绢?这价格定太高了,麻烦姑娘以后不要随意哄抬价格。”她缓缓站起身,紫色的衣纱层层垂下,弯曲柔软的长发披在聘婷细腰上,“蜜姑娘,你的琴技不错,好生经营。莫将心思放在旁人身上。”她将借来的琵琶交给了侍者。转身走出了这座波斯行宫似的客店。
本来这里如此装饰,只是招揽客人的一种风格。此刻,这位波斯女子漫步走出的模样,众人只觉得眼前似乎产生了错觉。他们真的置身在辉煌的波斯宫殿之中,而那位以高贵仪态走出去的女子,是真正的波斯公主!
小小的议论开始出现了:“娜慕丝?是娜慕丝公主?”
“时罗漫山的不败女战神?”
“处月王妃?是她!”……议论声越来越多,嗡嗡声渐大。等到步陆孤鹿荻也站起来,随着秦嫣向外面走去,客店里那些身份不低的富商和贵客,都不禁放弃矜持,说道:“是处月汗王!”
“恭送处月汗王!”客店的侍者们,不失时机地整齐弯腰行礼。
处月部落在时罗漫山是三部最弱的,可是最近几个月却在强势崛起。只是时日尚短,知道的人并不多。客店里一片熙熙攘攘之声,不过数息之间,处月部落称霸时罗漫山的故事,便被添油加醋地传开了。至于那抱着琵琶,输得一败涂地的粟特女乐师,已经没有人去注意她了。
……
……
半个时辰之后,翟容已经与赫连成城商量完了事情,顺手将马车内照明用的烛台压灭了。
他依然斜靠在马车壁上。因是与阿城见面,他脸上改变容貌骨骼的软皮没有粘贴,露出了自己原本的长相。赫连成城看着他的脸色不对:“你的头疾又犯了?早些回去让落柯给你熬药喝。”翟容自从在秋格明塔什的山崖下受了重伤之后,一直没怎么痊愈。
“我没事。等夜黑了,你早些出城。”翟容已经头疼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将头贴在马车壁冰凉的窗框上,才略觉得好一些。道,“你将车窗拉开一些,让我吹吹风。”如今他跟赫连成城已经没什么要说的,自然是不怕人偷听了。
赫连成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将车窗打开。
这车窗也是两层设计,外层厚实的牛皮隔音帘有个机关,会缩入窗框里侧的滑道中。而里面还有一层半硬不软的黑色鲛纱,既能透气,又能防止车窗外的人偷窥里面的情形。
厚实的牛皮车帘一收起,高昌城的午后阳光便透过黑色鲛纱,进入了车厢。只是被这纱遮去了大半,依然晦明不亮。
翟容靠着车窗吹着这冬季清凉的风。
赫连成城则在等到天黑之后,灯火热闹之时,混出高昌城。
忽然,一只雪白的手穿过黑色的鲛纱,搭在了翟容靠着的窗框上。赫连成城正待出手阻拦。很快发现,那人并不是要掀开窗帘,只是误扶了这窗框。他便按捺下来,不动声色。
“鹿荻,这里,躲这里!”一个轻柔的女声从车窗外传进来,像这冬日微风一般沁人心脾。
翟容睁开眼睛,那只手正在他面颊的侧面。
白皙柔软的肌肤上,指甲如同片片粉色花瓣。食指上戴着一颗波斯风格的白水晶碾碎钻的大戒指,将马车外的午后暖辉也带入了车中。翟容如今变得越发瘦削了,一双眼睛又深又大。只是这对瞳仁里,五年来一直漆黑得深不见底,死气沉沉。如今被这只手,照得星光万点,整张脸都似乎亮了起来。
这只扶在翟容脸颊旁、窗框上的手,正是秦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