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还有谁在吗?”大牯牛又问。
“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妹。”朱华珪的眼角有些湿润,好在别人看不见。
“那多好啊?以前我也有一个妹妹的,可惜已经死了,全家人都死了。”大牯牛声音渐低,沉默了片刻又说道:“我一年能存十五两饷银,干上三年就能攒上五十两银子,等打跑鞑子后买上几亩地,再讨一房婆娘多生几个娃娃,又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不会让祖宗牌位断了香火。”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营棚里的鼾声突然消失,好几个士兵在黑暗中默默瞪着眼睛,盘算着自己的将来,大牯牛描绘的生活让他们充满了憧憬。
“三年攒五十两银子?”朱华珪却皱了皱眉头,五十两银子的确不算少,但对王府来说,只是招待贵客时一顿丰盛的宴席罢了。
大牯牛却会错了意,以为这个数字把朱华珪吓住了,赶紧说道:“是啊,咱们楚军从来不克扣军饷,吃穿用度又不花钱,立了军功还能额外领赏,三年铁定能攒下五十两银子!你以后好好干吧,别再跟长官顶嘴,挨几下军棍没什么,要是扣了赏钱就不划算了……”
他正说得高兴,吴老兵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大牯牛,半夜三更还不挺尸,叨叨什么呢?”
他瞟了一眼朱华珪,却没有多说什么。从王奕那里他隐隐感到,这个不合格的新兵蛋子也许来头很大,只要不是太出格就算了。
大牯牛赶紧闭上眼睛。缩成一个圆球开始睡觉,有人却轻轻捅了捅他的肩膀,睁眼一看,朱华珪正斜头看着他。
“谢谢!”
朱华珪的唇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有意放慢了动作,大牯牛看得清清楚楚,他连忙伸出一个指头堵住嘴巴。然后皱眉紧闭双眼,使劲把脑袋用很小的幅度摇晃了两下,示意千万不要再说话。一副惊恐害怕的模样。
朱华珪无声的笑了,也闭上了眼睛……
士兵们已经进入梦乡,汪克凡等将领还在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虽然轻松渡过湘江,但清军在城破后第一时间烧毁了粮仓。楚军没有得到多少补给。三万大军流动作战,清军的追兵紧紧跟在后面,也没有时间大规模打粮,粮草辎重方面的压力很大。
众人商量一番,决定进攻衡州府的安仁县,那里原来是湖南军阀黄朝宣的地盘,后来主动向满清投降,只有三四千刚刚剃头的伪军把守。也没有经过战火洗劫,进攻难度小。预计收益高。
仔细安排了作战部署后,众将纷纷回营休息,汪克凡却叫住了王奕。
“朱华珪在你那里二十几天了,表现的怎么样?”
“挺不错的,今天还亲手打死了一个鞑子,不过他自己好像不知道。”王奕在战场上眼观六路,一直在留意朱华珪的动静。
“用枪杀人并不难,难在如何融入这个集体。”汪克凡说道:“楚军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和灵魂,不会为了一个公子哥做出改变,所以只能是朱华珪做出改变,来适应楚军的规则,最好不要对他搞两套标准。”
王奕说道:“请军门放心,末将一直在提醒自己,把他当做普通一兵。”
汪克凡笑了:“你既然要一直提醒自己,就没有真把他当成普通一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照顾吧。”
王奕垂下眼睛,不敢和他对视:“军门明见万里。”
“没关系,这是朱蕴釨给他挣来的,照顾一下不算过分。我刚刚收到消息,朱蕴釨已经被满清处死,全家男丁无一幸免,女眷变卖为奴,朱华珪既然有心从军报仇,就要给他这个机会。”汪克凡看着跳跃不定的烛火,缓缓说道:“华夏传承数千年,屡遭异族入侵,我们不能苛求每个人都舍生取义,但起码要挺直脊梁做人,朱蕴釨能做到这一步,当然要照看他的遗孤。”
王奕说道:“既然大帅有心栽培朱华珪,何必把他放在火枪队当个小兵?到底是天家贵胄,自幼饱读诗书,这样子有些大材小用了。”
汪克凡摇了摇头:“玉不琢不成器,这种出身高贵的王府嫡子,和普通士兵摸爬滚打两年,正好去了他身上的骄娇二气,将来才可大用。”
王奕躬身称是,把朱华珪的事情放下,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最近和鞑子连续交战,新兵来不及训练就直接编入各部,反而拉了大家的后腿,末将以为不如暂停招募新兵,一来老兵能专心作战,二来也能省些粮秣辎重。”
“新兵肯定不如老兵好用,但碰到了合适的好苗子,也不能把他们白白放走啊。”汪克凡笑道:“这样吧,以后招募的新兵都单独编营,暂时不给你们添新人了。”
随着战火不断蔓延,湖广百姓纷纷逃难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兵源突然变得极为丰富,像卢鼎、曹志建等人的部队被打散后,胡乱抓了些青壮就把编制凑齐,甚至人马还变得更多。汪克凡却秉持兵在精而不在多的原则,只从流民中挑选了两千名吃苦耐劳的青壮补充损失,没有趁机扩编部队。
汪克凡不是不想扩军,关键是养不起,楚军不但装备精良,还要保证一日三餐,时常有肉食补充体力,三万人马一个月就要万两银子的开销,汪克凡从广东带来的银子本来早该花完了,好在楚军战力彪悍,先在辰州府和宝庆府捞了一票,又在永州大捷中收获颇丰,不停寻找清军的薄弱环节下手,靠以战养战的方法攒下来一批粮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