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作文算不上人才,甚至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官员,汪克凡用他,主要是因为对他足够了解,这个人有什么能力,有什么缺点都一清二楚,可以人尽其才,用起来比较省心。
其他的人员调整就麻烦得多,撤掉一个官员很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继任者却不简单,刘婶这件案子还牵扯到其他的几名官员,高世泰倒台后跟着被一锅端,空出来的职位暂时都挂在那里,相关工作由副职暂时代管。
如此一来,湘潭县就没了县太爷,王夫之调去岳麓书院,政务由湘潭县丞戴德选主持。
戴德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杂牌捐投官出身,为正牌科举官所轻,从崇祯朝到隆武朝十几年的时间,才从九品熬到了八品,最是拎得清轻重缓急,主政后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带人到长沙府,从寅宾馆接走了刘婶一家。
和戴德选一起来的,还有湘潭县的两位缙绅代表,以及刘婶家中的宗族长者,本村的里长粮长,都是在乡下跺一脚地皮抖三抖的大人物,士绅地主里的中坚分子。
当初刘婶一家逃难回来,发现田地被占,曾经向这些人反复央告,但他们要么推三阻四,要么置之不理,根本没把普通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如今事情闹大了,刘婶一家也打赢了官司,他们却一起冒了出来,正应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老话。
刘婶不敢怨恨,对他们很客气。千恩万谢的,仿佛是他们帮自己打赢的官司。
儿子刘大成老实懦弱,在他们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缩手缩脚,很是畏惧。
女儿小红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说了两句难听话,却被刘婶狠狠骂了一顿。
现官不如现管,一家人今后还要讨生活,万万不能得罪这些人,刘婶带着儿子儿媳。再三向他们赔罪谢礼,反而把真正的几位朝廷大员晾在了一边。
林佳鼎就有些尴尬。
他是南党骨干,前不久从广东学政的位子上调任湖广。担任汪克凡的监军,挂户部侍郎头衔,这两天刚刚到任,正好赶上刘婶一家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听说湘潭县来接刘婶一家。就前来视察慰问。
他户部侍郎的头衔并不是实缺,但也是堂堂的正三品大员,本来要显示一下朝廷的恩泽,顺便给自己博个体恤民情的好名声,谁知刘婶一家都是无知小民,只一个劲地向里长粮长献殷勤,对他这个户部侍郎和湘潭县丞戴德选没多大区别。
虽然有些小小的不快,但林佳鼎涵养功夫极深。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见刘婶一副愚钝无知的模样。只能暗叹她有眼无珠,放着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却偏偏去巴结几个乡下地主,反过头来求自己的话,只要本监军随便撂下一句话,什么事情都摆平了。
戴德选却是个心思玲珑的角色,见他站在一旁好半天不说话,只是莫测高深地拈须微笑,知道有些冷落了他,连忙招呼刘婶一家谢恩,赶紧走人。对戴德选来说,户部侍郎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贴上去也巴结不上,搞不好还惹来一身骚,最好敬而远之。
出了寅宾馆,林佳鼎笑着点点头,转身上轿自顾去了,众人则一起出城,准备返回湘潭县,却发现有百十个楚军官兵一直跟着,为首的年轻军官正是汪克斌。
“汪总爷,你不用再送了。”刘大成抱拳行礼,说道:“这回多亏了你,俺娘才保住了性命,回头一家再来长沙叩谢大恩!”
说着话,他回头看了看,却见刘婶正追着里长不停询问,那两亩四分地什么时候能还回来,地里种下的庄稼如何分割,等等等等。刘大成脸一红,凑到她跟前低声道:“娘,这些事情回去再说吧,汪总爷还没走呢。”
“你倒管起我来了,这些事情不问清楚了,咱们一家老小年前的嚼谷都没个着落,七尺汉子碰上事情不出头,就会数落老娘,要不是我拿命拼,咱们的地能要回来么……哎呦,汪总爷,您怎么还没回城,老身真是失礼了。”
刘婶中年守寡,十几年苦熬下来,性子就有些市侩尖酸,劈头盖脸骂了儿子一顿,才发现汪克斌就站在面前。
汪克斌对刘大成点了点头,转脸对刘婶笑道:“我不回城的,要和你们一起去湘潭。”
“去湘潭?你去做什么?”小红抢着发问,其他人也一起转过身,看着汪克斌,就连戴德选都是一脸关注的神情。
“去丈田啊,马上就要收秋赋了,得把田亩丈量清楚。”
汪克斌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戴德选皱着眉头,想说些什么,看看汪克斌身后那百十个全副武装的楚军士兵,又把话咽回去了。
真是麻烦不断啊!他在心里暗自嘀咕,要不是因为丈田的缘故,刘婶家里这点小事也不会闹得满城风雨,楚军却仍然坚持丈田,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后面不定会闹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向那两个湘潭缙绅看去,作为本地的豪强大户,他们家里都有几千亩的田地,在鱼鳞册上登记的却只有大概三成,这都是公开的秘密,湘潭县里从来不管,也管不了,楚军现在要丈田,和他们会直接发生冲突。
大致估算一下这两家大户的田亩,如果真的丈量清楚,收税的时候一出一进,起码都是上千石的粮食,为了这么大的利益,动刀杀人都不奇怪。
但是,刀把子在楚军手里捏着,这件事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戴德选也看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