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紫禁城里的乾清宫中,立秋总算多了几缕凉意,但这却驱不散景帝心头如火般的郁积,若果不是于谦于大司马就坐在此中,景帝真的恨不得把一切都砸烂以泄心头之恨,跪在边上候着的兴安,头脸都是青肿的,他偷偷望向于谦的眼神,有着许多的感激神色。
若不是于谦入宫来说了一声:“皇帝安做匹夫之怒?”不知道满头脸上都是血的兴安,还要给景帝打到什么时候。但兴安还不敢躲,更别说招架了,他知道景帝心里苦啊,真的挨打他都死命忍着不敢出声,只望景帝发泄出来,别憋出病来。但他真的快撑不住了,毕竟年纪在那里,要不是于谦说了这么一句,指不准兴安被活活打死都说不定。
景帝不是一般的愤怒,他在乾清宫中袖手向外眺望了半炷香时间才平息,向于谦行礼道:“先生训斥得是,朕失态了。”又对兴安说道,“好了,是朕心里不爽发作了你,滚下去梳洗吧!”兴安颤颤巍巍磕了头,挣扎了几回才爬起来下去包扎伤口不提。
“石某误国啊!”景帝一提起,犹是咬牙切齿地往御案上一拍,愤怒地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他根本就无法冷静下来,猛然站了起来不停地走动着,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贪功邀战!师老无功!恬不知耻!”
无他,因为几份奏折都送到了京师来,与东缉事厂和锦衣卫的信报两相比较之下。别说景帝,任何一个正常智商的人,都会看出问题了:石璞抛开丁一。指挥部队作战,然后贪功被诱;赵辅星夜回援,强攻不下,被创数处,去请丁一主持大局。
这算是一节,如果单是这一节,景帝也不至于气成这这样。大致就是石璞战略上的失误罢了,这沙场上谁能保证毫无失误?千古名将飞将军李广,还走错路呢不是?大抵景帝还会教兵部这边。指派兵马去救援石璞吧,以免又一大员失陷于广西。
但是接着第二节:丁一不顾自身违旨的安危,马上调动正在准备遣散的大明第一师新军,上了奏折给皇帝。说是决不能让石璞陷在广西。不然朝廷威信何在?哪怕他救出石璞之后再被朝廷问罪,也胜过太子太保石璞被侯逆杀害或俘虏。
这计较景帝倒是很感动,觉得丁一这人不论如何,还是识大体的。
丁一也是雷厉风行,第二日就派人潜入重围去与石璞接头,教景帝恶从胆边生的,却就是石璞托这冒死潜入去接应的壮士送出的奏折:居然说他自己是以身为饵!然后吸引侯逆的兵马,以便决战!还说丁如晋领兵去援是他早前定下之计。更为无耻地。是说什么此战若有不逮,其责应尽归于他。若是有功,应归丁如晋……
这不废话么?石某人到了这关头,还煮熟的鸭子嘴硬,还在想着身后名——此战有不逮,还要他说么?这责任难道不是全该他负?难不成还指望一开始就被圈禁在怀集的丁如晋来帮他分担?丁某人若是能力挽狂澜,难不成石某人还涎着脸真要分润一份?以身为饵,景帝简直觉得石璞在污辱他的智商了,真以为皇帝蠢到会看不出来这子虚乌有的计策?
加上京师之中御史以昔年旧事弹劾石璞贪功,更让景帝一时间对石璞厌恶到了极点,但也不至于让景帝暴怒到这样,贪功,是有这样的事,说不好听,人之常情吧,皇帝只要不太傻,下面官员干这种事,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又不是头一回对吧?
但锦衣卫和东缉事厂的信报一来,说是石某人入城之后,根本就不考虑仍然被围的三千军马,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倒是丁如晋为了避嫌,第二日自己就回怀集去呆着不提,还派了千余人入山,看那模样是要救那三千军马。
这倒也仍然是可忍受的,国家这么大,自然既有丁一这样的能臣,也有石璞这样混资历的庸官。皇帝这点气度也没有,怎么能在龙椅上坐下去?问题是石璞接着上了个奏折,说是丁一擅杀苍梧县知县等官吏,又说丁一纵容暴民掠夺士绅云云。
不提丁一那奏折里,附带民众指纹的招供笔录,厂卫那边的信报都分明说道:苍梧县自知县以下一众官吏皆附逆,图谋献城于贼!石璞这是要干什么?替附逆的知县鸣冤?也就是说他脱困之后,不思云救援仍被困的军马,却是不惜代价要搞死丁一了。
景帝如何能不怒?石某人军略无能,他忍;石某人贪功,他忍;石某人庸碌,他忍……但总有个底线,哪能这样的?把丁如晋搞死了,后面怎么弄?石某人明显感觉对于侯逆就是束手无策啊!
“不当人子!”景帝依旧在骂。
倒是于谦拈须笑道:“如晋也不见得干净到哪里去。皇帝想想,石某人不至于浅薄到这等地步吧?依老夫看,事实倒大致就是如此,只不过石某人这第一封奏折,很难说如晋在其中,有没有使手脚的。”
景帝听着,无力地长叹了一声,石璞也是数朝元老,当然不至于弱智成这样,中间或者有什么内情,只不过一切印鉴无误,就着着实实是石璞上的奏折啊,景帝以手抚额良久才开口道:“当日朕与如晋闲言,彼言道:胜利者不应受指责。朕问其为何?安不闻求全之毁?彼言道:若毁,则世渐无胜者。今日细思,方知其言不虚啊!”他放下手来,转身望着于谦说道,“无论其中多少曲折,若责备如晋,与莫须有何异?天下臣子,安有忠心王事者?”
这就是皇帝的无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