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弹,人已经越过街面,像两只矫健的豹子翻飞过铁栏杆。

身手真俊。明楼将探到腰间的手缩回来,看着那背影赞叹,往前十年,自己二十啷当岁的时候,也曾乘风踏雪,袖里藏刃,和搭档为了刺杀目标而在暗处奔走。

后来呢?后来他少有了亲自动手的时候,曾经的搭档也都在记忆里模糊不清了,最后一个姑且算得上的,一年前消逝在丧钟声里。

人总在别人的生死里来回走,老得快。

伤春悲秋也没什么用,明楼坐在沙发上出了会儿神,把文件一合,摩挲了把脸,回房间去了。他不细想阿诚的事,因为一想就总有很多问题去担心,而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完成自己的撤离任务。

想办法想办法,阿诚在延安等着他呢。

北平也开始缓慢的进入春天。

明台今天下午没有课,中午早早回去,路边有小贩挎着木盘子卖糖,小小一袋,没有任何花样的褐色糖粒,价格却很贵。明台迟疑了会儿,想到饭儿的笑脸,从布衫口袋掏出规规矩矩的一卷儿钱,抽出两张买下一兜糖。

他手里还提着刚买的混合面,饭儿还小,明台在粮贩子那里买了些玉米面黍米面给孩子吃,自己却是吃不起的,只好用混合面凑合。除却胸口一块表,他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锦衣玉食一掷千金的小少爷仿佛是他记忆里的别人。

进了出租屋的门,饭儿正拿着铅笔点报纸上的字,点一个,念一个,这是明台布置给他的功课。每天早上,明台去学校,饭儿去街口买报纸,然后一个人回来捧着报纸认字,等到晚上明台回来,就向他汇报自己这天在报纸上看到的事情。

今天明台回来的早,饭儿正坐在小桌上背对他,稚嫩的童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海——特——务——”遇到不会的字,这小子就噜噜两下忽略过去:

“主——任——日——月——楼——遇——身——亡——目——”

明台嘴角的笑容一僵,猛地丢下手中东西,大步过去抢过报纸,一张薄纸让他攥成褶皱的一团,他浑然不觉,只觉纸上的黑字刺伤自己的眼睛:

【惊天大案:上海特务委员会主任明楼遇刺身亡,尸体面目全非】

明台的心刚刚悬起来就又落下去。

面目全非?

他大哥纵使有无数的死法,也不可能面目全非。

除非他不想有人认出他。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明台默念着这句话,把报纸重新放回桌上,拍了下饭儿的脑袋:

“这里面哪有不认识的字?少偷工减料,换一个念,念完了吃糖。”

“哎呀!有糖!”

饭儿一下丢了报纸扑到明台的怀里去了。那报纸躺在破木头桌上,刚刚的那新闻被倒扣在了背面。

一只手把报纸从桌上拿了起来。

鹤澜抖了抖这报纸,将他垫在明诚的伤腿下面:

“虽然没什么用,但是总比沾了灰强,我们马上就进天津卫了,到时候想法子给你找药。”

他们停在野地的一座城隍庙里,屋后有个烂到一半的死人,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人来,不过也不妨事,两个人在庙里凑合一晚上,权当和那位做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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