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言,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认为你学这些是想杀孙策呢?”周瑜的声音变得有些沉,语速也放缓。他那双总是优雅的眸子在突然间变得凛冽起来。冷冷的盯着陆逊。

而陆逊毫不迟疑的与他对看。

十二岁少年的眼睛,又清澈,又认真。

半晌。周瑜的嘴角微微一弯:“很好,你合格。”

“合格?”陆逊随着周瑜的语声落下而又重复了一遍。他再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一次,周瑜很利落的便为他提供了答案:“陆老先生说,要我从你和公纪中间挑一个人来教导,以后那就是陆家的继承人。他比较看好你。我现在非常同意。”

陆逊脸色大变:“怎么可能!”

“那封信我抽掉了一页。”周瑜说,他从怀中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书信,“你可以自己看。”

陆逊接过时,觉得手心一阵的发沉。沉得厉害。

陆康的嘱托太重,重得几乎他几乎要托不住那张单薄的信笺。他只好捧着它,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

再抬头时,周瑜将一条手帕放在了他的面前:“擦一擦吧。”

“老师。”陆逊叫周瑜。

“还有什么要问吗?”周瑜笑得很温和。

陆逊措辞了半天,终于咬牙问道:“孙策……为什么会同意你收留陆家的人?”

而周瑜的笑容却扩大了:“他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陆逊继续想措辞。到底是十二岁的少年人,有些话他分明知道,却又不明白该怎么表达。慢慢的在心里斟酌着。

周瑜就轻拍他的肩膀:“你所想的理由,都不是理由。无论你在想什么都一样。如果你愿意去了解孙策,你就能知道为什么你祖父会想把你们送到江东来。”

“……”陆逊低头。他确实说他不恨孙策。却也不能说他对孙策没有任何不满。此时他实在无话可说,只能选择沉默。

周瑜很了然的对他一笑:“其实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你很快就会懂的,我保证。”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条绳,绳上会出现的绳结就是人这一生怎么都绕不去的某些事和人。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陆逊从某无聊的杂志上偶然瞥到的一句话。

他一直觉得这话很无聊,此时他却很奇怪的想起了它。

夕阳之下,陆逊望着周瑜的笑容,又想了想孙策刚才的笑脸。即使是在午后的风里,孙策的笑也远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明亮。

陆逊想大概周瑜和孙策就是他要遇见的绳结吧。

那时候陆逊还不认识孙权。甚至也没想过世上有这么一个人会让他遇见。

陆逊十二岁,在江东开始他的新人生。

他绳子一样的人生里即将被打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死结。

死结的名字,叫孙权。

如果要追溯陆逊和孙权的相识,认真而严谨的说,那得上算到他们都十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周瑜安排陆逊跟孙权进了同一间学校,还安排到一个班上,连座位都是前后排的。于是陆逊的眼前很是空旷了几个月。

——孙权上课时从来不端坐,他要么就旷课,如果不旷课——这种情况非常稀少——他都选择直接趴在桌上,整节课都留给老师半颗埋在臂弯里的茸茸的头顶。

这让陆逊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了这样一些怀疑,诸如孙家二少爷是不是打架打太多或者被他哥揍多了以至于脊骨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坐不直只能趴如此如此。

然而在那之前,陆逊却也是见过孙权的,还不止一次。

按着周瑜的安排,陆逊并不住孙家大宅。他和陆绩的住地在离孙宅大约半小时车程的地方。是周瑜为他们挑选的一座高尚社区。那里住户多是城里的中产。环境清幽,社交单纯,社区里就有小学,方便陆绩就近念书。

周瑜派了佣人照顾他们起居,再丢给陆逊一大堆书和一张体能训练表。平时陆逊除了上学就自己按这些东西琢磨练习,每半个月再到孙宅由周瑜亲自指导一天。

有那么一次,午后,陆逊在跟着周瑜上课的时候,看见一个少年正准备从孙宅的围墙上往院子里跳。

陆逊半侧的表情有点扭,指着墙叫周瑜:“老师。”

周瑜不以为意的斜了一眼院子:“噢,那是仲谋,孙策的弟弟。”

“他抓着高压电防护栏。”陆逊提醒周瑜。

“没关系。那护栏从不通电。”周瑜悠然一笑,继续翻书,指着一段话让陆逊念出来。

陆逊的思维在神学和法学间纠缠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继续向院子看。

他发现叫孙权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在这完全不算长的时间里,他消失得简直是过于迅速。由此可以看出翻自家墙这事儿孙权干得比较多,所以从翻到跳再到走人是如此的利落如此的熟练。

“伯言,专心。”周瑜用指节轻叩陆逊身前的书页。

“老师,为什么孙家的防护栏不通电?”陆逊纠结半天,还是问道。

“因为伯符说敢到孙家偷东西这么勇敢的,电死人家太不够尊重人了。”周瑜轻描淡写的答。

陆逊觉得自己不扭的一半表情也有点儿抽动。

“这样。反正你是现在看不下书的。”周瑜拍拍手,“那就正好,我带你去学点别的。”

“学什么?”陆逊跟在周瑜走出房间,问。

“学实战。”

周瑜似乎在忍着笑意。所以就算声音一本正经,嘴角也是弯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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