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那首歌戛然而止在他干裂的嘴唇间,想回过身去找苏珊,又听见火车的汽笛。汽笛声震耳欲聋,叫他捂着耳朵也不能把这声音关在外头。

要回家去。回去找明楼。

他感到自己浑身是血地跌进那间屋子——天晓得自己怎么能流这么多的血——这些血一路顺着他们的旧地毯延伸到明楼的皮鞋。血从皮鞋上蔓延上去,浸湿了他的裤子。顺着往上是明楼的脸。

他想说着血都是别人的,却发现自己的胸口有一个大洞,往外流着血,仿佛一个怪诞的血泉。他要去换身衣服,以免弄脏明楼的衬衫。明楼却走过来像个哥哥一样向他张开双臂,如同那日在墓园里一样。他忍不住去抱他,血就沾了他满身。他松开他,如同印章一样,明楼的胸前也多了一个大洞,淌着鲜血。愈渐苍白的脸上依旧微笑着,同他说这是旁人的血,并不疼痛,然而他苍白的皮肤寸寸皲裂。他要抓不住他了,他要抓不住他了。这个人的滚烫的血液融化了他的皮肤和骨骼,最后将他化在那一滩血水了。他去抱紧他,将浑身也浸满这滚烫的血——干脆也把他一起化了,然而他只是抱着一件空荡荡的衬衫跪坐在了血水中。

猛地睁开眼睛。

他使劲地抽着气,胸口的睡衣起伏。他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边上是安安稳稳躺着的明楼。这不过是个噩梦。不过是他又一次做这个噩梦。

“大哥?大哥?”他轻轻叫了两声,似乎没醒。便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下床出门去。

待他几乎悄无声息地关上门,明楼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翻过身来。

他不晓得阿诚在做怎样的噩梦,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改了说梦话的习惯。小时候阿诚做噩梦,梦话断断续续的,要么哭要么叫。他会给他倒杯热牛奶,叫他定神。然后阿诚会闹着不肯再睡,怕再做那样的噩梦。明楼也不强要他睡,就叫他给他念书。阿诚就枕在他的腿上,举着书,念些明楼挑的,诘屈聱牙的,不一会儿就困了,然后再把他放到床上去。

如今他什么梦话都没有了。他听见抽噎,就惊醒了。旁边床上惊恐而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在被巨大的恐惧和梦魇所追逐。然后是长长的一个深呼吸,使劲抽气。他也醒了。明楼意识到这不是一个阿诚愿意分享的回忆,便闭了眼睛装睡,直到他离开房间。

回到屋里,夜晚还有微微有些凉意。阿诚躲进被窝里,听着明楼的呼吸声,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把你吵醒了,是不是?”

“没有,我自己醒的。”明楼用点亮了床头的一支蜡烛,“你做噩梦了?”

“没有。”

“那就是你吃夜宵没有叫我。”明楼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手绢给他,指了指上唇的牛奶渍。

阿诚抹了抹嘴,又吹熄了蜡烛:“晃眼。”

缩回到被窝里,听见背后的明楼说:“有些事情,自己能消化是最好,如果消化不了,也可以说给别人听听。”

阿诚的身体震了一震,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恩好,大哥晚安。”

“晚安。”明楼也只好这样回上一句。

阿诚毕业那天,明楼也从同事那里晓得明台到索邦是不成问题的,便同他说起日后的打算。阿诚的毕业意义不大,他还要接着给老师当个两年助教的,之后还是在学校里。明楼说将来读个博士,欧洲局势乱糟糟的,不如去美国,他有个朋友去了宾大,应该可以从中引见一下。

“大哥……如果……我回国去呢?”

“你不喜欢美国?”

“去也没去过,哪能说不喜欢?”阿诚摇摇头,“我就是想回去了。”

“国内局势太乱,你也不是不知道。”

“所以才想回去。”

“你想参军?”明楼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打自己的同胞。”

“那你回去又能做什么呢?”明楼静静地看着他。

阿诚听出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道:“我也只是想想,你不同意便算了。”

明楼不想摆出一个大家长的样子,蛮横地说不同意,可也确实就是这样一个意思。他开解道:“也是强要留你在国外——之前我在维也纳买的房子装修好了,四个房间都是湖景,湖对面还有一个磨坊,虽然已经不用了,不过是个写生的好地方。或者瑞士呢?那里也很稳妥,风景也很好。我正想着等明台来了,过几年把生意全都转出上海,再把大姐接过来呢。到时候,喜欢哪儿我们可以去哪儿安家。”

“大哥,是要留在法国的吧。”

“看情况。”明楼笑笑,“将来的事情,我们从来都只有期望,没法说准的。”

“我还是先好好念书,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了,好好念书才是正事。”

此次回去,李叔的腿脚不行了,将女儿阿香留在明家,自己回苏州养老。阿香做菜手艺不错,但是明台老同她玩笑,在她后头捣乱,一次累得她把饭烧糊了,阿香急得哭,明台只好叫大三元赶着送了白饭来,还答应她不告诉任何人。结果送饭来时正好要出门的明楼和阿诚发现了,教训了一顿。

“看来等他到巴黎,我们家只能请个阿姨来烧饭了。”

“你且练练他,说不准能练出来。”阿诚打趣他,“左右就是烧坏几个锅——或者你自己做?”

“你就不可怜我回来救我于水火?”

“我可救不了你。”阿诚笑笑,“说正经的,我订了火车票去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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