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气消了大半,听他一五一十地说,总不能真把他供出去,只得冷着脸叹了口气:“试一试作什么?天下那么多事,不是非要都去尝试的。”
“想来花间出入江湖,笔作刀、刀为笔,书写的故事与这刻刀雕出的像委实映照本心,不知塑此像与付诸笔墨到底是真实不假,亦或是镜花水月一场?”颜华恭敬抱拳小声再道,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小师叔闻言沉默,师侄不过是迷茫前路,倒真没什么坏小心也不算着魔,墨洒秦汉尚且字字风雨,眼下谈虚实未免言之过早。他遂将那捧卷轴重新抱牢,劝他道:“你少钻牛角尖,莫非你雕出一个天然美人,就能证明自己以后行的是正道?年纪轻轻未及弱冠,该好生学习才是,待你腹有经纶自然会看明白。”
“好,师叔。”颜华朝他笑,瞥一眼窗边的泥塑恍惚着又琢磨起五官。
小师叔摇头,欲抬脚离去,想了想又收回:“不成,你这泥塑怎么都要处理了,被你师父发现了我要跟着挨骂。”
“师叔……”颜华笑不出来了。
“缓你两日,没得商量。”小师叔最后做了一点点让步。
“师叔,我随你去茶室赔罪。”颜华拦住他。
“要商量找你师父去。”小师叔躲开他恳求的目光,抱着卷轴匆匆逃开,果不其然听到了师侄跟上的脚步声。
一向能逃课就绝不待着的颜华果真去茶园净了手赔了罪,逮了把柄的小师叔也不好说什么,见他言辞恳切、态度端正,还陪伴来客上座推杯碰盏、池边赏莲入夜,嘀咕了几句就暂时放过他。
研讨经文、颂诗赏花的场子散去大半,有不甚酒力的弟子提前离席,三三两两穿过月光斑驳的长廊而行。后舍临近飞瀑且住的人少,藏有泥塑的轩馆也因主人的离开越发冷清,那尊半成不成的人像孤零零杵在窗外屋檐下,月光照下来水光人影夹在一块儿多少有些渗人。
有道长穿过暗巷踉跄而来,衣摆袖口飘逸似影,好不容易扶墙站稳,又立在刺入巷口的光束里发呆,仰面露出盈润俊俏的脸孔和凌乱的额发,乌黑迷茫的双眸有些疑惑地盯着高悬明月,一身崭新道袍不知在何处蹭得发灰,抱在手里的道冠被攥了一路缎面已皱。
他晃了晃又似要栽倒,随他而来的师弟忙扶住他轻声:“师兄师兄,不是这边,走错了。”
“啊……怕什么,又没有人……”见他衣冠整齐、身形瘦削,还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道长笑他。
“有人可就糟了,这儿怎么看都是万花弟子的住处,就这么闯进来不好罢?”师弟紧张地四顾,再瞪一眼师兄,望着那两坨在惨白月光下红得过分的酒晕直叹气。
“有什么好不好的,难道万花弟子就没人走错过房子?三星望月这里……都长得一样嘛……”道长指着那一排屋舍转了半圈,忽然扶额皱眉又靠到了墙边。
“师兄、师兄你怎么样?”师弟恐他瘫坐于地不省人事,更为焦急地摇他,“师兄,你倒是想想办法。”
道长拧了把眉心,含糊道:“嗯……水。”
“哪里有水?”
“……问万花弟子借。”
“这里没人啊,师兄,咱们还是找路罢?”师弟紧张地提醒他。
道长闻言随意看了看周围,飘忽的眼神忽然定在一处,而后欣喜道:“有人!”
“哪儿?”
师弟才问出口,只听得一声点地轻功的声响,半醉不醒又武力不减的师兄如出鞘的剑气一跃上了瀑布,接着寻了一处露台翻了进去。
师弟一时懵住,呆愣了会儿连忙追上去,掀开珠帘只见自家师兄已经找到一盆水一饮而尽,他三两步抢上前才堪堪接住他随手扔下的水钵,猛松一口气,埋怨出声:“师兄你真是,那么一大坛子酒,你怎么就全喝光了?现在知道难受了?”
道长拉了把椅子过来窝进去,缓了些时候似乎好了点,抬指作勾敲着额头道:“茶点奉茶,佳肴配酒,他们按份送来,吃不完多浪费。况且那桃花酿……真的比师姐的梅花酿不一般啊。”
师弟摆好水钵,望着他越发圆润的下颔,咋舌:“噫,那么多师兄姐妹,就林师兄你吃什么喝什么都心安理得,再这么下去几年,你可就要赶超灵虚子了。”
“大不敬。”林道长到底醒了点酒,想也不想就斥断他,接了另一个话茬,“心安理得如何不好?‘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我珍惜眼下来之不易之物,是谓顺应天道、顺其自然。”
师弟端详四周的挂帘字画,断定这儿不过是个书房,不禁松了口气,顺口接道:“师兄你心安便好,但也不可无心武艺啊,师父让我督促你来着。”
“督促什么?”
“练剑。”
“……”林道长笑开,眯着眼睛道,“剑分‘天子’、‘诸侠’、‘庶人’之剑,从长安四年祖师纯阳子创立我派,不是每个弟子都要精通剑术的。咱们紫虚门下多是‘诛恶’之才,我在这太平盛世‘辟邪’即可。匡扶正义有那么多优秀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