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一摞文件中,静静地躺着一份来自军统情报处的报告,报告末尾显示,喻文州,代号孤舟,有通共嫌疑,结果待查。
“准备注射。”
蓝河看着脸上仍是犹疑不定、满是担忧的徐景熙,从容地窝挽起了左边的袖子,下达了最后的、最坚决的命令。
“李远,你来吧,”徐景熙嘴唇都快被他自己咬破了,心一横把注射器塞给了一旁的李远,“我实在下不了手。”
李远更是一副要疯了的表情,心说你倒好,你下不了手,说得好像我能下得去一样!
在蓝河的注视下,李远定了三秒,转身把注射器交到了身后二十六集团军的战地医生手中。
“你来吧,他是我们队长,我们说不过他……但还请你理解。”
最终,整整一个行动小组的轮番劝说和请求顶替,都没能拗得过蓝河。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是自己疏忽导致了那个染病日本兵的逃跑,以及后来的种种。成为药物的试验者,是他必须要做的事,别人不可以代替。
“继续研究军队中患者的症状和药物效果,我会把我每一次变化的身体反应都记录下来。如果过程中我失去意识,请务必认真记录我的体征变化,完成所有的试验步骤。”
“是。”
四名组员齐声回应之后,大家重新各归其位,做着自己的工作。偌大一个从药剂室改换而成的中心实验室,寂静的如同没有人存在,气氛低到了极点。其实蓝河自己,也不是一个能够从容面对生死的人,只是这一次责任属于他,他没有理由逃避,更没有理由去拿前线下来浴血奋战的将士的生命做实验。
他害怕死去,但他更害怕实验失败,这里成百上千人的生命无法挽回。
注射感染者血液三小时之后,和所有的感染者一样,蓝河的体温开始上升,引发低烧,并伴有咳嗽的症状。很多人在这个阶段并没有当回事,以为是普通的发热,战事紧急,多数人没有选择就医,于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最终导致疾病的全面感染扩散。
队员们依照之前五个人合作研究确定的治疗方案,开始对蓝河用药。
“重庆方面发报完毕。”
“上海方面发报完毕。”
“安庆方面发报完毕。”
“很好,”叶修吐出一口烟,踩灭在脚下,“一团和我去完成增援任务,带上移动电台,马上出发,目的地桐城。”
此时的桐城,在传出有人染病的消息之后,日军已经开始对其实施包围。延安方面对位置最近的芜湖新四军下达了增援任务,叶修在细菌弹工厂的任务之后就把得到的疫苗配方分别发给了重庆的□□组织、安庆的地下党和喻文州,希望他们借助当地的医疗条件,尽可能快地研究出治疗方案。现在情况危急,他在芜湖驻地补充发送了临床症状,请求尽快回复研究结果,等不及一一回复,就带着队伍出发了。
他太了解蓝河,所以知道自己这种不祥的感觉是对的。他不知道医疗方面要用什么方法,但他明白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可能在关键时候挽救于万一。
是夜,蓝河开始由低烧转为高烧,马上就是试验的最关键阶段。
他终于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躺在实验室的床上,玻璃瓶中的液体一瓶一瓶输入他的体内。药物源源不断,这时候为了赶时间,下得又猛又狠。他后背的伤被这样的刺激唤醒,疼痛无比,使得蓝河几乎无法动弹。
到了凌晨四点钟,在天空变得最为黑暗的同时,蓝河的体温达到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峰值:四十一度。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在队员的眼中,他已陷入沉睡。
山里瓢泼大雨,打着手电也有看不清路撞在树上的危险。叶修穿着雨衣,领着队伍奔跑在雨中,雨水顺着衣领滑入衣服,全身湿透且和着树林中的泥,每跑几步就要伸手抹一把脸,保证眼睛能够睁开。
没有人愿意停下来休息,耽搁时间。领队的叶修,更是想都没想过。每跑一步,每向桐城方向靠近一步,叶修的心里就越是难以抗拒的害怕。自他参军以来,不论是敌人还是同事,都认为他是个能够和魑魅魍魉斗个不停的强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没有看叶修害怕过枪炮□□。他也自以为是得很,别人怕的东西,他大多数都不会怕。
后来他发现,有些东西,别人害怕而他不怕,是因为他不曾拥有过。
比如亲情。父母早逝,他和叶秋一起走上了这条路,成为了让敌人惧怕的锋利武器,所以一些被人威胁父母生命而叛变的人,在叶修眼中,一度有些不能理解,因为他不曾体会过。
再比如爱情,他没结婚,至今也没有很认真地喜欢过一个女人,所以他也同样不能体会有个他爱的女人在敌人手中哭喊得撕心裂肺、求他救救她的场面。
可是现在呢?他为什么害怕?害怕什么?
他清楚地知道他害怕什么。他害怕自己去晚了,没能解围,二十六集团军被消灭在炮火之中;他更害怕试验失败了,蓝河的生命在他拼死拼活赶去的路上无声无息地逝去,或者就算等他赶到了也无计可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蓝河死。
这些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