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迷惘、绝望、无奈……无数黑色的情绪捆绑住他,仿佛要把他拖入永恒的、黑暗的深海。就要失控了,就要无法挽回了……在最后一刻他控制住了自己,仿佛骑手在悬崖边勒住惊马的缰绳。
他知道,那是共感溢出的前兆。
门打开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如果是白天的张佳乐,大概会跳起来怒气冲冲地喊着叶修你给我出去出去,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懒得伪装了。他能感到那个夜晚的张佳乐正对着他发出无声地冷笑……其实自己希望有人进来不是么?
“能不能喷点中和剂啊?”叶修抱怨着说,非常自然地往张佳乐身边一躺,“你这是打算发展新战术了,打不过我要呛死我是吧?”
白天的张佳乐短暂地暴怒了一下,而夜晚的张佳乐只是麻木地凝视着黑暗。他只是觉得疲惫,非常疲惫……疲惫到想逃离这个藏青色的世界。
他反常的沉默似乎引起了叶修的注意,因为后者居然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两个人的手臂相触着,叶修的体温显得温暖而厚重,空气里有极为浓郁的蜂蜜香味……向导的嗅觉无法分辨,但张佳乐很清楚,自己的信息素正以阀门失控的速度向外流泻。
精神领域的紊乱间接影响到了信息素的水平,这简直是在大声向哨兵呼喊,这里有个虚弱而混乱的未结合向导。
这种时刻,任何一个未结合哨兵对他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简直是把正在流血的羊羔丢进狼群出没的森林。按照常理,这时候有任何一个哨兵靠近他,他都应该果断拔出枪来把他击退。可张佳乐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半阖上越来越沉重的双眼。
他觉得非常疲倦。
即使在自己浓郁的信息素味道里,属于哨兵的气息却还是清晰可辨。那是一种非常、非常熟悉的味道,无法描述,但奇异地令人感到安心……仿佛你征战过整个世界,推开一扇门后,却突然发现回到了家。
在叶修沉默的呼吸里,白天和夜晚的张佳乐一起,陷入了黑暗而深沉的睡眠。
他又做了梦。
这一次,梦里不再弥漫着苍青色的武器,阳光明媚晴空如洗,硝烟正在广袤的战场上逐渐消散。他持着枪,身后是飘扬的蓝色旗帜,一个人正朝着他跌跌撞撞地跑来。
那个人身上正不断地冒出白烟,那是军演系统判定死亡的标志,此时他应该已经是“阵亡”了。演习已经结束,蓝方胜利了,可那个红方的哨兵却还不放弃,像头蛮横的犀牛般,直朝着自己的方向冲来。
他笑了笑,抬起手里的乌兹冲锋枪,子弹立刻倾泻而出,尽数打在那个哨兵的身上。军演用的子弹并不致命,但那疼痛足以教人退却,甚至陷入昏迷。
密集的子弹撞击着哨兵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几欲倒地。已经结束了啊……梦里的张佳乐焦躁起来,为什么还不倒下?
又一轮火力倾泻而出,这一次,哨兵在密集的弹雨中倒下了,随后又艰难地爬了起来。两个人的距离已经不远,张佳乐能清楚地看见他痛苦的表情——被那样密集的子弹打中,断几根肋骨也并不稀奇。
大概是受了伤,那个哨兵的动作极为笨拙狼狈,甚至有些可笑。然而张佳乐却笑不出来……他有些惊愕地看着那个哨兵拖着脚步,极为费力、却极为坚定地前进,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靠近。他的脸上带着血迹,那么无所畏惧又坚定疯狂,不顾一切的姿态令人想起草原上迁徙的角马——就算现有栖息地水草丰足,就算要跨越河流和沼泽的阻碍,就算要面对鳄鱼和花豹的追捕,它们也还是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地前往未知的北方。
就像是奔赴自己的宿命。
那个哨兵的眼里闪着灼热的光,仿佛要燃尽自己,乃至燃尽世界似的。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张佳乐渐渐垂下了手中的枪口,就这样看着他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两个十七岁的少年对视了片刻,仍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尘埃和鲜血。那个哨兵笑了起来,是那么肆意张扬又无所顾及的笑,可没人知道他的手心此时都是冷汗。
“嘿,你的技术看起来不错,”年轻的哨兵很嚣张地说,声音却因为紧张微微发抖,“要不要一起来个组合?”
张佳乐费解地看着他,几乎脱口而出“你是谁啊”。然而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明亮,好像那双眼中潜伏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想起他奔向自己的姿态——那么疯狂热切义无反顾,仿佛奔向他的宿命。
莫名地,他感到一阵微微的颤栗,胸口却又流淌过一股奇异的暖流。真是奇妙,他从没见过这个人,可这一刻,却仿佛是命运既定的交汇。
仿佛一见钟情。
沉默里,年轻的哨兵对他伸出手来,那张脸在晴空下满满地都是切盼和渴望。几乎没有犹豫,在一股突如其来的激情中,他放下了手中的枪,将手放入了那温暖的掌心。
“好啊。”他笑着说,“我叫张佳乐。”
年轻的哨兵没有笑,像是有人迎面给了他重重一击,他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懵。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他用了很久才说道:“我叫——”
张佳乐猛地坐起身来,在黑暗中骤然睁开双眼。心脏急促地跳着,四肢冰冷而麻木……脸上有诡异的触感,他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满脸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