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宴会开始之前,沈肃肃和谁都没搭话。她想树苗儿现在在林应家不知道做什么。林召疑心很重,除了林应谁都不信。沈肃肃模糊的记忆里有恐惧。
她稀里糊涂等着,等到宴会开始。长长的餐桌,客人们按地位排座,林召和她竟然挺靠上首。
宴会厅没开电灯,只有长长餐桌上一排烛台,整齐划一,延伸到远处的黑暗。远处也有人坐,沈肃肃看不清是谁。晚宴很隆重,男人的西装夹着女人的胸脯,参差不齐两片男女。
黑暗里有滚滚的轮声。几个男侍推着过大的餐车缓缓走过进烛光,从黑水里浮出来。餐车上的罩子很长,长得诡异。沈肃肃忍不住去看,那餐车在上首停下,揭开罩盖,沈肃肃头皮一麻。
人鱼。
上半截是个小孩子,下半截是鱼尾巴。
眼睛很大,包着眼泪,吓得哭。小手和尾巴被固定在餐车上,嘴塞着,徒劳挣动。白衣厨师跟着从黑色的影子里趟出来,管家微笑介绍:“氐人幼崽,非常难得。”
沈肃肃眼前发黑,那“氐人”幼崽看上去跟树苗儿一样大!她浑身发抖,要不是林召拽着她,她会立刻站起夺路而逃。
不光沈肃肃,实际上其他人也骇得够呛,女士有要昏的。雪亮的厨师刀叉被烛光映得杀意四溢,连男士都受不了了。所有人保持静默,在老宅,连恐惧都是静默的。以前是吃珍禽异兽,但都没有这么像人的!没有!
孩子圆圆的小胳膊颤抖着。
管家微笑:“老先生有好东西,总是想着大家的。可惜已经没有无启民,当年饔飧宴最高等级是用无启民的内脏,现剖现用。沈小姐,沈老先生当年可是得到过完整的一副幼崽肝脏。”
沈肃肃低着头,攥着桌布,眼瞳几乎散开。
主厨用刀剖开氐人幼崽。
那孩子在哀嚎,圆圆的小胳膊挣动着挣动着,不动了。
沈肃肃往后一仰,彻底昏厥。
小韩警官在梦中狂喊,惊醒,捂着脸剧烈颤抖。虞教授睡在他身边被他吓醒,立即拥抱他:“怎么了,怎么了?”
爱人温热的身体起了作用,小韩警官喘息着平静下来。虞教授打算下床去给他倒水,小韩警官箍着他。虞教授感觉到他的眼泪。
“抱歉,太没出息了。做恶梦吓醒。”
虞教授亲吻他:“恶梦而已,醒来就破了。”
“对,恶梦醒来就破了。”
醒不来。
小韩警官耳边还是“任继”的声音。
任继用刀割开他的皮肤,脂肪层,肌肉层,缓慢,优雅,仿佛仪式,仿佛……展示厨艺刀工。
“看,这是你的肝。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的内脏。你看,它还在动。”
小韩警官最后的尊严,就是禁止自己哀嚎出声。
腹腔是凉的。
任继把他的内脏举起,在灯光下颤动。
“这是肺。你不怎么吸烟,这很好。健康的肺,就像天使的翅膀。分叶,左二右三,洁白的羽翼……但遇到空气很快就会皱缩成一团。你说缺肺和缺肝,哪个死得比较快?你都缺了。”
“不要这么看着我。非常,非常多的无启民,都是这么死的。”
“死在餐桌上。”
小韩警官蜷着,嗓子里轰鸣着野兽的哀嚎。虞教授被他箍着,只能掉泪,不敢问他到底想起什么了。
“我要是疯了,你赶紧跑。”小韩警官喃喃自语,“打昏我,别杀我,杀了我你会有麻烦,怎么处理尸体……”
虞教授把哀恸咽回去:“没事,没事,太阳很快升起,有阳光就好了。我们等阳光,你别害怕……”
沈肃肃睁开眼,跳下床要跑。林召箍着她,她发疯:“他们吃树苗儿,他们吃树苗儿!”
“那不是树苗儿,只是长得像人,不是人,别害怕……”
沈肃肃尖叫:“我要走,这是哪儿?我要走……”
这里是老宅的休息室。
林召有多艰难,终于有资格,在老宅有休息室。
沈肃肃抓着头发痛哭。
她想起来了。
“林召咱们跑吧……”
林召哆嗦着吐口气:“跑不了。”
他们,在一条精致的链子上。
沈肃肃想起自己父亲参加饔飧宴回来要关在书房里一整天。丈夫回来就会吐,吐得灵魂都空了。
一啄一饮,一还一报。
跑不了。
沈肃肃满脸妆都融化,异常狰狞。她对着林召,默默淌泪。似人非人,长得像人不是人的,那时那地,岂止那一条氐人。
小韩警官和虞教授依偎着等来清晨。看不到日出,只有阳光。虞教授漂亮的眼睛下面有深黑的翳,神情憔悴。小韩警官对着日光发呆,发呆很久。
“不管你想干什么,你要考虑我。”虞教授掰着小韩警官的脸迫他直视自己,“你问你自己,我是谁,我是什么人,你无论计划干什么,请考虑考虑我。”
他有泪意。
上午虞教授要去实验室。小韩警官戴上戒指口罩墨镜,坐公交车,来到墓地。
许家,十三个人。
韩一虎吞掉了十三个人的灵魂。
他站在墓碑前,十三个人的名字。
任继笑着问他,十三个卑鄙的烂人,复活一个正直的警官,值不值?
任继只有一层人皮。人皮下面,是冤魂还是恶鬼。
韩一虎也有一层人皮。他很认真地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人?
小韩警官神情归于沉寂。他整个人陷入空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