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死了谁都没关系,只要方兰生还在就行。他不在意。可若方如沁真出了事,只怕方兰生会崩溃。
一个龚磬冬都能让方兰生伤心那么久,方如沁岂不更能让他痛苦。
晋磊揉了揉眉心。
之前发问那人环顾四周,让那送信之人退下,将殿门带上。他上前几步对晋磊再行一礼,道:“皇上若是担心方少主伤心,大可将此事瞒下。让孟将军能救则救,实在找不到良机……那也是方小姐的命数。但若要撤兵——且不说失了琴川,为了这么一个女子便让众将士一月来的苦战付诸东流,便是将士们也定会心生不满。所以,皇上,万不可撤兵。为今之计,只有进军拿下琴川才能不辜负方小姐的牺牲。”
晋磊还是沉默,眉目却有了些许松动。总归,他瞒过方兰生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了。
可是这件事,是真的能将他们彻底毁灭的事。
他这方正沉默着,忽听大门猛地被人破开。外头的寒风刮进来,方兰生逆着光站在门口,肩膀在微微颤抖,脊背却挺得笔直,他红着眼盯着先前说话的官员,语调冷得刻骨:“瞒着我?牺牲?呵!谁要为你们的龌龊勾当牺牲!我二姐的命数不是你说了算的,你们谁都做不了主!”
白豆缩着脖子立在他身后,什么话也不说,居然连劝也不劝方兰生一句。似乎自从晋磊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开始情绪不稳定之后,白豆就常跟方兰生一条心了,不似从前那般处处维护晋磊。
方兰生恶狠狠地瞪完那官员,又转头望向晋磊,眼里拉满了血丝,一字一句道:“撤兵。”
晋磊敛去眸中神色,沉声安抚地开口:“小兰……”
方兰生猛地冲上来一把扯住晋磊的衣襟,将他从椅子里提了起来抵在墙上,咬着牙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不想听你说别的,我要你说‘撤兵’!说啊!我叫你撤兵!撤兵!”
有人上前要来拉方兰生,方兰生反手一把甩开那人,赤红的眼睛却只紧紧盯着晋磊。
晋磊对手下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过来。
方兰生死死拽着他的衣襟,“那是我二姐……那是我二姐!晋磊,那是我二姐啊……”他的五指渐渐脱了力,眼里涌出朦胧的雾气,忽然松了手埋首在晋磊胸前低低啜泣起来:“我求你,我求你撤兵。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要你撤兵。”
晋磊闭了闭眼,一手颤了颤,想伸手去抱方兰生,去拍他的背,最终却紧攥成拳。
撤,还是不撤?
晋磊深吸了口气,缓缓抬手,在方兰生后颈利落一劈。方兰生惊愕地瞪大了眼,随即身子一软,背后有只手抵住了他的腰背。
方兰生闭眼那一刻模糊的意识里,只感到透体的绝望。
数日后,宁王手下大将李全被俘于琴川。孟将军不仅守住了琴川,更力挫宁王大军,令其毫无反击之力。
方兰生醒来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皇宫。此时此刻宫里大部分的人都是晋磊的势力,自然是高兴的。
只有方兰生,只有他咬着牙在哭。
听说孟将军他们放箭的时候,李全惊慌之下拉了方如沁去挡箭。后来混乱之中,方如沁就从城楼上坠了下来。
有人来劝他,也有人在安慰他。好像四周都闹哄哄的,可他听不清楚。
他只是想着,去年回琴川过年时,二姐还在跟他说,送他来尘微山是来学艺的,让他别整日跑下山贪玩,否则等他再回去的时候她定要代爹娘管教他。
他笑眯眯地答应,心里却在想,反正回了琴川谁也管不着他,连晋磊这个管事的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有什么好怕的?
现在方兰生才知道,他怕的太多了。而且他怕的,都一桩桩地实现了。
龚磬冬没了,二姐去了,王元芳和贺小梅也不知所踪。方兰生原本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现在却成了个孤苦伶仃的羸弱之人。
他真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他闭眼,又睁眼,梦却还是不醒。他想掐一下自己的脸,想叫自己从这场可怕的梦里逃出来,可他摸到了一手的冰凉。
五指摊开,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水渍。
有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哭着喊着跟他说着什么。
方兰生呆愣地抬头看了眼,白豆的脸逐渐清晰起来——他正蹲在他身前,焦急地握着他的手摇晃他。
方兰生拧了拧眉毛,刚想呵斥他不要吵闹,一张嘴却像灌了一肚子冷风似地咳嗽起来。
白豆忙起身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耳朵里像塞了泥似的,所有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混沌不堪,方兰生就在一片哄闹之中听到了一个声音——“方小姐的尸身已经找到了,请方公子不要担心。再过不久,方小姐的尸身就能运过来了。”
方兰生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瞪着那个说话的人,“运过来做什么?”
那人被他要吃人一般的神态吓得急忙跪下,低头答:“是皇上的吩咐……说好歹要让方公子见一见。”
方兰生抬手掩住眸子,似乎是叹了一声,道:“人都没了,还见什么?”
那人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