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点点头,然后拖过这几天邹绳祖送药时顺手捎上的小点心,对成田道:“这是邹老板──就是顺吉丝房的老板——送过来的,真不错,入口即化,你尝尝?”
成田不引人察觉地眯了眯眼。良久,老子的脸都快笑僵了,他才慢吞吞伸出手,按着盘沿拿了一块,只是拿着,没有放嘴里,说道:“满洲国刚刚建立,正是需要万民齐心的时刻,希望署长做出表率。”
而后没有鞠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待办公室的门关了,成田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深处,方长舒口气,无力地靠着椅背,心脏犹自砰砰乱跳。
后背汗湿了衬衫,我把最上头的两颗纽扣扯开,手法很是粗暴,却仍然抑制不住抖动。
偶尔会有一些来自上头的指示安排夹在一堆杂乱无章的文件里头,如今这条线算是断了,要尽快与传信儿的接上头通知一声。而同时,最初因鸦片而被我恨透的邹老板,却因为与日本的关系,在老子把他的名号抬出来后,救了我一命。
真他妈的世事无常,如果不是邹老板的名号,就差那么一点儿,老子就会下台,然后……
简直不敢想。
我没有闲情逸致到悲哀自己暗棋的身份;却也没大义凛然到为党国着想培养一个位高权重在敌方势力中身居高位的间谍有多困难;我也不怕丢命——我怕的是我没命了,我的妻儿怎么办?
可若真的了无牵挂,根本混不到这个位置。太太和依宁依诚依礼都是日方拿捏在手里极具威慑力的人质,我不敢轻举妄动,却又不得不动。
至于罪魁祸首,我已经没气力去想他了。他瞒过了所有人,独独没有背着我,这算是一种信任吗?信任我不会把他抛出来,反而会成为他的挡箭牌,背下所有的怀疑和险难。
就像站在悬崖边,他把我扳回身,让我看着他。我以为他会伸手拉住我,结果却是被他亲手推下悬崖。
我没有故甚其词,事实确实如此,一个微不足道的失误足以令成田加强监视和戒备,而且满洲国也并不缺一个署长。
刘国卿,他是、他是真的想让我死啊。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迎面浇下,谈不上醍醐灌顶,但心灰意冷是真真切切的。
等到下班时,我去敲了刘国卿办公室的门。
我很冷静。军人的攻击力强悍是不假,但不代表就是一群热血上头鲁莽无谋的蠢狮子。
他前几日约我一起吃晚餐,被拒绝后又纠结起脸面问题,这些日子来都未踏足过我的办公室。
这回我主动约他,吃什么,边走边看再说。
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别扭,但他毕竟还是应下了。
我带着他走胡同串小巷,一边讲解美味多出自深巷。
他点头,戒心全无。
我想,作为学长,有必要教导他不可轻信的道理。
再一拐,前面是一堵墙,堵住了去路。
刘国卿道:“走不过去了,我们换条路吧。”
言罢转身欲走,却被我拉过来,粗暴地推搡着,把他逼到墙角。
他有些恍然,而后神色渐渐清明,紧紧抿着嘴唇,倔强地看着我。
他唇型优美,就是过于干燥。不过还好,不像我,天气一冷就起皮,摸上去扎人。
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他没有丝毫反抗,如同献祭一般,却更加激起了老子的怒火。
呼吸变得沉重,说不出话来。右手成拳,凶狠而有力地向他的小腹招呼过去。
一拳。再一拳。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唇被咬出了血,默默承受老子的暴行,空气中拳头击打ròu_tǐ的闷响丝毫不停歇。
他必定明白我的愤怒,却一句柔软都不肯说出口,说出口,好歹也是给我个台阶下。
揍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算计了我,上次德国军校学生的事,我都没有这般置气,那是立场与立场间的争斗,从来没有对错,所以我们很默契的把这一页掀过。
但这次不同,这次他是损人不利己,对他的立场没有任何益处。如果不是我,换了别人,这姓刘的傻逼早他妈的进大牢等审讯去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看重孟老板,看重到可以损人不利己,这便该教训了,揍一顿都不带够的!
拳头净可一个地儿揍。他挨不住,不得已弯下腰,却仍是一声不吭。
伸手恶狠狠地揪住他的头发,看他紧皱眉头,痛苦地闭着眼的样子,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松开,一掼他脑袋,看他蜷缩着萎顿在地,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用眼角轻蔑地瞥他一眼,留他在原地狼狈地躺着,而后独自走出狭窄逼仄的胡同。
其实一点都不解气,反而更加伤心了。
他怎么能傻逼到这般境界,真是入了化境了。他一点都不适合在官场和党派的夹缝间生存,他不会长袖善舞也不会左右逢源,甚至本性里还保存着一份真,这是我们这种人最要不得的,他却不懂,固执的抱着不撒手,傻狍子一样把头埋在雪地里便以为没人能伤害他了,真不知道他在碰壁后怎么会一点记性都不长,记吃不记打。
可正是这样的他,才是最吸引我的。我的真已经被我亲手丢进炼狱,万劫不复,看到了他竟然还有,便不可控的受到诱惑。
但我也知道,他这样是危险的,是不对的。我才是对的。
亲自逼迫放在心坎儿上的人放弃我最不愿意让他放弃的东西,这是种勇气,也是种折磨。
可因为